拍賣場上的整數,往往是人們的預定封頂價位,過則放棄。玄岩叫至一百萬元,心中倒輕鬆了許多,那位見不到麵的電話競投人,抬價競爭,也是石愛石的石友,總之是我兩人把古石抬到了這個價位,他要能再舉高,確應看做是對時下石文化發展的一個推動力,中國的古玩藝術品不正是需要有這樣一大批穩定有實力且癡迷此道的藏家共同努力,實現它應有的藝術價值和經濟價值嗎?
"電話委托一百一十萬。"此君還在力撐著,遙控著局麵,玄岩也沒了雜念,一百一十萬的聲音剛落地,便加至一百二十萬元,對方依然不肯放鬆,再加十萬,"一百三十萬"!這已經超過幾年來古石拍賣最高價的幾倍了,再抬高,似乎就有些使性鬥氣了。拍賣師似乎覺得大局已定..一百三十萬元一次,一百三十萬元兩次。"玄岩毅然舉牌,"一百三十五萬元,"再做最後的孤注一擲。"一百三十五萬元有效"。"一百四十五萬元",電話那邊的競投入看出他是唯一的競投者。
玄岩真的是碰上了對手,對方勢在必得,全然不計金錢價位,玄岩再舉,他也一定跟上,舉到這個價位,已不負這方古石了……玄岩甚至沒有聽清拍賣師最終的一槌定音,場上的喝彩聲,叫好聲,鼓掌聲,爆棚震響。玄岩一分鍾前真的沒有想到會是如此結果,銀羽而歸,但他並不懊喪,尤其得知這位成功的競投者是國內的藏家,心下頓無一絲遺憾。
玄岩參加此次拍賣是為了這方古石,下麵的競投就不參與了,退了三十六號牌,走出拍賣大廳,仍沉浸在剛才激烈的競投氣氛中,眼前全是那方古石。拍賣前,玄岩又一次鑒審,絕無疑義,正是那方流傳有序,傳至明代絳雲樓之後便如泥牛入海無消息的唐代遺石。石的主體未傷,包漿沉實樸厚,石頂、石底人工斧鑿痕跡一眼明了,著名的三次題銘不見了。玄岩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要把這麼好的刻銘除去,有這些刻銘,這方古石身價百倍,這麼簡單的道理,相信什麼人都會懂的。
那麼是不是刻銘會給藏家招來什麼麻煩,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極不情願地剔除了呢?會的,在動亂時期,藏主為避禍,或曰"自我革命","蕩滌舊社會遺留下來的一切汙泥濁水",將銘文視作"四舊"而掃除幹淨。當然,這隻是猜測而已,因明末以後,此石無一絲線索可尋,正、野史籍均無記載。這方古石,又真真切切地在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年,重見天日,出現在巨瀾拍賣會的秋季大拍上。距十六世紀末葉絳雲樓寶藏此石,已曆三百多個春秋,這許多年來,此石虯龍偃臥在何方?雲峰挺立在哪裏呢?
後來玄岩得知此石自清以後的下落並沒有多少撲朔迷離的傳奇經曆,是三百年前絳雲樓的那場大火,將絳雲樓中一應古籍圖書、古玩字畫焚毀殆盡。
當年絳雲樓是怎樣的高華盛景,可從範鍇華《笑廎雜筆》中窺其一斑。絳雲樓:"房櫳窈窕,綺疏青瑣。旁龕金石文字,宋刻書數萬卷。列三代秦漢尊彝環壁之屬,晉唐宋元以來法書。官哥定州宣成之瓷,端溪靈璧大理之石,宣德之銅,果園廠之髹器,充牣其中。錢謙益災後,曾有幾分自謔地講:"大火中見一紅衣火神,指揮若定,命人搬運圖冊典籍。"他卻不曾留意,大火並沒有完全燒毀絳雲峰石,火舌隻是吞噬了石上原有的刻字,人們從餘火燼中把它揀出,修製磨礱了石背、石底,重新做了底座,傳留至今,登上二千〇一年藝術品拍賣場,再現於盛世。
玄岩在去範公寓所的車上,一路苦思,範公還不知道競投未獲成功,見了麵,怎麼說呢?先生在京都寓所等了半天,見了玄岩第一句話便說:"拿出來看看。"玄岩隻好如實稟報:“讓別人買走了,大大超過了我們的預估價,實際成交加傭金,總共是一百五十九萬五千元,一百六十萬啊!先生不用後悔,用這個錢,還能買到更好的奇石。”玄岩恐先生不快,話語中兼有幾許安慰。“告訴過你,拍下為好,做的什麼事?"說罷,先生徑向去了書房。拂了先生的雅興,玄岩也覺得無趣,呆坐客廳,恰值先生的一位學生來訪,見狀問玄岩:"怎麼了?"玄岩笑而未答,卻吟了清末曾文正公親信幕僚的兩句詩:
"雷霆與雨露,一例是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