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六四年，八十二歲的錢謙益於紛擾的亂世中壽終正寢，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與災難向柳如是襲來。
錢謙益屍骨未寒，錢氏一門的族人，為霸占錢府家財，欺辱孤伶的柳如是，如一窩蜂般擁上門來，領頭的就是錢謙益的族孫，《讀書敏求記》的作者錢曾。這個在讀書人中少有的忘恩負義的卑劣小人，竟血口噴人，惡誣如是私藏錢府銀兩，限如是交出充公。錢謙益的公子軟弱無能，尚不能自保。柳如是便堅定了信念，以一死殉錢謙益的知遇之恩。她不露聲色，嫻靜自若地對錢曾說："你等著，我上樓去給你拿錢。"然後緩緩地上到錢家老宅榮木樓樓上，樓下留下一群彈冠相慶、自鳴得意的錢氏族人。柳夫人久未下來，錢曾等得不耐煩，喝令侍女上樓查看，隻見一代才媛已投繯自盡，牆上有四字墨書遺言："報官捉凶！"
柳如是在她四十七歲生日的最後一天，用她最後的一絲智慧，捉弄了她鄙夷的屑小。此時，夫人的書桌依然一塵不染，用枯了墨汁的鬥筆，靜靜地擱在靈璧石筆架山上，借著透過窗板的晨曦，讓人依稀辨得筆架上鐫刻著柳如是的兩句石銘：
"澀浪低生，纖雲橫束。"
二零零四年，在明清兩朝故都北京，中國嘉德藝術品拍賣公司於春季古籍善本競賣場上，赫然推出一冊錢謙益撰《大佛頂首楞嚴經疏解蒙鈔》稿本，引得海內外藏書大家紛紛雲集昆侖飯店拍賣大廳，爭購這冊浸潤先賢手澤的珍貴古籍。
此冊以三十八萬元人民幣起價，兩分鍾內經二三十個回合的激烈爭奪，最終以二百六十九萬五千元的高價落槌成交。此時距錢謙益、柳如是謝世，杳然已逝三百四十個春秋。
遙顧甲申之變的第二年（一六四五年）南京城破，為清軍所占，柳如是勸錢謙益殉明自盡，以保臣子名節。錢嫌水涼，辭以不能，柳如是奮然投水，被家人力阻。錢謙益仕清僅五月，便托病南歸，在柳如是激勵之下，錢堅定了反清複明的決心，並付諸行動，以弭前愆。
錢在明，被目為叛臣；在清，被列為貳臣。乾隆帝蔑斥其為"反複小人"，欽點"其人實不足齒，其書豈可複存"，下令"自應仔細查明，概行毀棄"。錢謙益之《初學集》、《有學集》盡遭劈版毀禁，甚至凡有錢氏序文或署名校勘之書，統在禁書之列，柳如是的詩文亦遭錮蔽。然而，先賢大師的道德文章及其人文精神縱使滿清皇帝撒下"文字獄"的密匝羅網，又豈能網羅殆盡！
盛世文華，輝映瓊玖。民間僅存之《蒙鈔》手稿，今日浮出，非徒文壇書林之幸事，錢謙益、柳如是英魂慧靈亦應有知，定當含笑於九泉。
二零零八年五月定稿於新加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