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岱是朱明王朝遺民,與伯夷、叔齊經曆相似,故可推己及人,坦言為曆代所標榜的所謂恥食周粟,實為後人粉飾。此話雖見偏隘,然觀張岱至老,還算保持了文人氣節。如是在心中仍將張岱期許為謝皋羽、鄭所南一流人物,至於其詩賦文章,如是還是喜歡明亡前他之所作,風花雪月,不掩高華之氣。想起先前風流貴公子的張岱所好甚多,好犁園,好鼓吹……不由得憶起在虞山,曾與張岱、周容等人幾次聽說書藝人柳敬亭說《水滸》。柳敬亭是明末聲名遐邇的說書藝人,黧黑,滿麵疤痕,故世人稱其柳麻子。柳如是隻聽了一次,便如醉如癡,悲泣喜笑之餘,推賞柳麻子乃濁世大丈夫。
柳如是的出身經曆,使她不像丈夫的好友黃宗事是那樣有根深蒂固的士大夫惰性,隻將柳敬亭作娼優看,少相往來,唯恐陵夷體統。如是全不在意,倒是格外欣賞柳敬亭生平長揖公侯、平視卿相的氣度及與明季諸賢周旋之間所表現出來的倜儻不群的風采。雖然她一向仰敬黃宗羲,卻對黃宗羲於骨子裏看不起柳敬亭頗為不滿,甚至有幾分反感,更對其詆語柳敬亭"其人本瑣瑣不足道",忿忿不平。
柳如是"在絳雲樓校讎文史。牧齋臨文,有所檢勘,河東君尋閱,雖牙簽萬軸,而某冊某卷,立時翻點,百不一失。所用事或有舛誤,河東君頗為辨證,故虞山甚重之。常衣儒服,飄巾大袖,間出與四方賓客談論,故虞山又呼為柳儒士"。如是快人,臉上藏不住事,又耽此前礙,黃宗羲再來半野堂閱覽古籍,便不似往日那般殷勤。先前是古籍典章,某匣某冊,不待宗羲睃尋,早已捧書在手,恭恭敬敬地擺在書案上。如是平素讀書存疑處,大多會在此時講出來,宗羲往往以四兩撥千斤,解惑於尋常話語中,令如是茅塞頓開。"不愧是讀破天書的海內大儒。如是於內心讚歎不已。
時間一長,便會淡忘許多事,慢慢地如是也就心平色緩了許多。當她又讀了黃宗羲改寫的《柳敬亭傳》,發現黃宗羲在書中多少改變了對柳敬亭的態度,言承聽了柳麻子晚年的說書,無不感到"亡國之恨頓生,檀板之聲無色"。由此之後,柳如是對黃宗羲的禮敬也就一如既往了。
黃宗羲《思舊錄》記"餘數至常熟,初在拂水山莊,繼在半野堂絳雲樓下,後公與子幫貽同居,餘即住於其家"。黃至錢府除與主人夫婦商議反清複明大計之外,更多的是閱讀錢謙益庋藏在半野堂的豐富藏書,常常終日手不釋卷。
半野堂是距今四百多年前的明代建築,據常熟吳正明先生所著《錢柳遺蹤考辯》一文中考證,半野堂"到錢牧齋手裏已經三易其主。常熟有楊氏舊刻《南張剩稿·半野堂記》,說初築半野堂者為弘治進士、嘉靖間福建建寧知府張文麟。一九五七年四月,常熟縣文物部門於西門邵巷發掘整理了張文麟及其子媳的基穴,先有墓誌銘等文物可證。張氏後人有《半野園記略》、《東岩詩稿》、《半野新莊記》、《東園詩文鈔》等著述,都涉及半野堂,地址大體可知……被翁同龢讚許為‘頗知邑中掌故"的金叔遠,曾撰有《錢牧齋先生年譜》,記譜主‘庚辰,五十九歲,三月,移居半野堂,於是有《移居詩集》’。金氏在其遺著《暗涇雜錄》中記有‘半野堂絳雲樓則在邵巷"。而《南張剩稿》明說錢牧齋得了張氏舊業,‘園地甚廣,南臨邵巷,西至北門街,北至椐樹弄,照曠閣居北"。金叔遠井按‘此記康熙中作,其後錢氏以半野堂賣於蔣陳錫,其地稱蔣家牌樓……前臨邵巷,此皆半野堂故址也"。半野堂在西,其東為含輝閣,北為絳雲樓,則近椐樹弄矣,至今其地仍名含輝閣"。
“‘邵巷"之名,現已不存。今人花病鶴遺著《常熟坊巷小考》中說:‘含輝閣迤東有短巷,曰邵巷,以邵圭潔(案:邵為明嘉靖時人,與嚴訥、瞿景淳等結文社於拂水《常昭合誌》有傳)居此而名。後張文麟於此築半野堂,初歸嚴氏,再歸錢謙益。錢又增築絳雲樓……樓毀於火。厥後蔣陳錫複卜宅於半野堂故址,故其巷又名蔣家牌樓,今統稱為含輝閣"。”
“半野堂之在含輝閣,牧齋詩集中可見。如《初學集》中有《九日宴集含輝閣醉歌一首用樂天九日二十四韻》。又,程嘉燧次韻柳如是《半野堂初贈詩》‘杯近仙源花瀲灩"句下有自注:‘半野堂近桃源澗,故雲。"按桃源澗在虞山北郊,距半野堂約一公裏許,‘桃源春霽"為‘虞山十八景"之一,至今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