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宋代文化的新觀察(2 / 3)

仁宗即位,賜兗州學田,雖給地方學校以經濟上的輔助,但大規模興辦州縣學,要從“慶曆新政”才開始。在慶曆之前,地方官興學的,晏殊算是最早的一位。範仲淹在天聖五年(1027)就曾應晏殊之聘在半官方的應天府書院任教過。天聖八年(1030),範仲淹在著名的《上時相議製舉書》中,強調教育的重要性。範仲淹認為,人才的養成,必須通過學校教育來進行,學校教育又要以六經之道來灌輸青少年。他的這種“宗經勸學”的教育思想,完全植根於儒家的教育原理,並有所創發。十四年後(慶曆四年,1044),範仲淹提出“精貢舉”、“興學校”,就是把科舉考試與學校教育聯係起來考察,作為這個新政策的立足點。而這種主張亦為趙宋最高統治者所接受。因為從根本上說,它要達到的目的,與宋祖以來奉行的基本國策是一致的。仁宗慶曆四年(1044)、神宗熙寧四年(1071)、徽宗崇寧元年(1102),這三次大規模興學運動所力圖解決的中心問題,即是改革科舉考試與興學育才相結合。所謂“本學校以教之,然後可求其實,先策論則辨理者得盡其奧,簡程式則閎博者可見其才”。

“古之取士皆本於學校,故道德一於上,習俗成於下,其人材皆足以有為於世。……”“宜先除去聲病偶對之文,使學者得以專意經義,以俟朝廷興建學校。”“學校崇則德義著,德義著則風俗醇。故教養人材,為治世之急務。”說的都是這個問題。這在宋代的科舉與教育史上,均為重要的轉折點。經過北宋這三次興學運動,慶曆時在中央正式建立太學,政府撥給土地、房緡作為教育經費,任命學官教授,改良教學內容和教學方法。如聘請名師胡瑗主持太學,取胡瑗在湖州實行的以經義、治事並重的教授法,整頓太學,並形成製度。科舉考試實行先策論後詩賦。熙寧時太學實行外、內、上三舍法。崇寧時,改外舍為“辟雍”。崇寧三年(1104),廢科舉中各州發解(鄉試)和禮部試(省試)法《宋會要》選舉4之3-4,崇儒2之10。,“天下取士悉由學校升貢”。

這些措施,後來雖沒有成功,宣和三年(1121)又全麵恢複科舉取士,但此後太學的三舍考選法和朝廷的三級科舉製(解試、省試和殿試)同時實行,互為補充。太學既是全國最高學府,又是全國士庶子弟獲得殿試資格的主要途徑。中央政府所辦學校,除太學、國子學、廣文館、四門學、宗學外,還有律學、醫學、武學、算學、書學、畫學等專科學校。至於州縣之學,自仁宗開始,各府、州、軍、縣都陸續建學,尤其是慶曆興學之後,州縣各類學校遍天下,北宋末年蔡京推行的“州縣三舍法”雖是不成功的嚐試,但卻為此後士人參加禮部省試增辟了途徑。據記載,崇寧三年(1104),全國學生多達二十一萬多人,經費三百四十萬緡,糧米五十五萬餘石。黃以周等:《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簡稱《長編拾補》)卷24,崇寧三年十一月條下注引。南宋時期,官學雖無“中興”,但官學各類學校也還維持,尤其是書院等民間學校或半官方學校更是興盛。總之,有宋一代上自皇帝、大臣,下至各地州縣,普遍重視教育,各類學校眾多,有一套比較完整的辦學製度。這與宋文化的發展關係極大。三、收編典籍提倡讀書圖籍之豐備與否,關係到知識的積累和傳播。宋初三館(昭文館、史館、集賢院)藏書僅一萬三千餘卷。然自太祖、太宗開始,即注意搜求遺書,使國家藏書不斷增長。乾德元年(963)平荊南,盡收高氏圖籍以實三館。三年(965)滅蜀,又派孫逢吉去成都收取後蜀法物圖籍,得一萬三千卷送三館。四年(966)詔求亡書,得獻書一千二百二十八卷。開寶九年(976)平江南,派呂龜祥收金陵圖籍二萬餘卷送史館。《文獻通考》卷174《經籍考一》。太宗即位,更重視於圖籍的收編和保藏。他說:

夫教化之本,治亂之源,苟無書籍,何以取法?

還把訪求圖書典籍,視為國家“致治之先,無以加此”。太平興國初年,太宗親自察看三館房屋,下令擴建,別建新館崇文院。太平興國三年(978),崇文院建成,三館藏書正副本八萬多卷。太平興國九年(984),詔“令三館所有書籍,以《開元四部書目》比較,據見缺者,特行搜訪。……若臣僚之家,有三館缺書,許詣官進納。及三百卷已上者,與子出身,不及三百卷者,據卷秩優給金帛,如不願納官者,借本繕寫”。淳化三年(992),在崇文院中堂新建秘閣,收藏珍貴圖籍和文物。此後曆朝宋帝,對書籍的搜集和整理,也十分用心。真宗鹹平四年(1001),決定館閣所缺書籍,每卷給千緡,三百卷以上者,量材錄用。《宋大詔令集》卷158《訪遺書詔》,第596頁。仁宗慶曆元年(1041),王堯臣、歐陽修等人修成《崇文總目》,著錄圖書三萬零六百六十九卷(不包括副本)。嘉岉五年(1060),又下詔搜求遺書,凡館閣所缺書,每卷支絹一匹,五百卷以上者賞官,“開購賞之科,廣獻書之路”。元豐改製,崇文院隸屬秘書省。神宗、哲宗乃至徽宗,對圖書搜訪仍舊不輟。徽宗政和七年(1117),累年收集圖籍已超過《崇文總目》,孫覿等重定編成《秘書總目》,收藏甚豐。可惜,欽宗靖康元年(1126),金兵攻陷開封,北宋曆朝所收圖籍毀於一旦。

高宗南渡,定都臨安後,下訪書詔,又趕忙搜集亡書。指出:國家用武開基,右文致治;能獻書者,給賞補官。孝宗淳熙五年(1178),陳等編《中興館閣書目》,收書四萬四千四百八十六卷,雖比《崇文總目》多出萬餘卷,實多新出之書,舊籍亡佚甚多。寧宗嘉定十三年(1220),張攀等修成《中興館閣續目》,又得一萬四千九百四十三卷,還不包括其他機關藏書和各路刻版沒有來得及進獻的圖書。南宋時期,由於刻書事業很發達,當代著述多,故藏書比北宋尤豐。《宋史·藝文誌》著錄圖書九千九百十九部,十一萬九千九百七十二卷,在數量上大大超過宋以前任何一個朝代。宋代三館一閣不僅藏書,而且儲才。館閣學士以及在館閣的其他人員,待遇優厚,地位清高,是政府選拔高級官員的對象。“治平、熙寧之間,公卿侍從,莫不由此途出。”程俱:《麟台故事》卷3《選任》。其實,宰相出身於館職者亦不少,如所謂昭文相、集賢相等是,足見最高統治者對此之重視。

館閣除藏書、儲才外,自宋太祖開始,還十分重視整理和編印書籍文獻。開寶四年(971),太祖派人到成都去雕刻《大藏經》,到太宗太平興國八年(983)完成,凡一千零七十六部,五千零四十八卷,雕版達十三萬片之多。這就是世界最早的著名藏經《開寶藏》。太宗時期,下令編撰《太平禦覽》、《文苑英華》各一千卷,《太平廣記》五百卷。真宗時,又編撰《冊府元龜》一千卷。是為北宋著名的四大書。此外,太宗還恢複早已中斷的佛經翻譯工作,雍熙元年(984)又刊印新譯經論,親撰《新譯三藏聖教序》,以冠經省。對道藏,自太宗始,就派人收集、校正。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詔張君房專修道藏,到天禧三年(1019)編成《大宋天宮寶藏》。其後,又經多次修校,至徽宗政和三年(1113),道藏增至五千四百八十一卷,名為《政和萬壽道藏》。這是道書全藏的最早刊板,以後金、元各藏,均以此為藍本。對醫書,太祖時,編有《開寶重定本草》二十卷;太宗時,有《神醫普救方》一千卷,後又簡化為《太平聖惠方》一百卷;仁宗時,更是大校、大編醫書,頒行中較實用的,如《銅人腧穴針灸圖經》三卷,《簡要濟眾方》五卷,徽宗還親撰《聖濟經》十卷,作為醫科學校教科書。至於儒家經典的校勘和刻印,自太宗以下曆朝宋帝都很關注,所涉經、史、子、集等書,均加詳校、刻印廣布。

各朝日曆、實錄、國史等官修史書和某些大臣的巨著(如《資治通鑒》等),宋朝最高統治者也都是十分重視,委派著名學者參與編撰,給予經費支持和諸多方便,以至禦製序文,多所獎勵。自宋祖以來,曆朝皇帝不僅訪書、藏書、編書和刻書,而且帶頭讀書,提倡讀書。太祖在後周任將領時,就很重視讀書學習,以求“廣聞見,增智慮”,“雖在軍事,手不釋卷。聞人間有奇書,不吝千金購之”。太祖即位,常鼓勵武將和大臣讀書。他說:“今之武臣欲盡令讀書,貴知為治之道。”“趙普初以吏道聞,寡學術”,太祖曾勸他多讀書,“普遂手不釋卷”。太祖還說:“帝王之子,當務讀經書,知治亂之大體。”在太祖倡導下,文武大臣讀書成風,如武將黨進不識字,也要顯示自己讀過書。一次朝班,黨進喊道:“臣聞上古,其風樸略,願官家好將息。”仗衛掩口,幾至失容。後左右問他道:“太尉何故忽念此二句?”黨進說:“我嚐見措大們愛掉書袋,我亦掉一兩句,也要官家知道我讀書來!”太宗更愛讀書,他說:“朕每退朝,不廢觀書,意欲酌前代成敗而行之,以盡損益也。”當《太平總類》(後改《太平禦覽》)修成,日進三卷,太宗親覽,並說:“朕性喜讀書,開卷有益,不為勞也。此書千卷,朕欲一年讀遍,因思學者讀萬卷書亦不為勞耳。”

太宗以後,趙宋諸帝如仁宗、神宗、高宗等,也都很重視讀書,以資治世之鑒。正是這樣,宋代君臣多以讀書為榮,蔚然成風。以上所述,是宋政府“重文”的基本國策的主要體現,反映了宋代的特色。以上宋王朝所有這些舉措,對宋代文化的發展和繁榮,是強有力的推動。因為,文化建設主要是靠人才、靠士人來完成。如果當時政府對士人采取防範、壓抑甚至迫害的政策,將士人視為異己分子,士人終日惶惶然救過不暇,他們如何能發揮聰明才智,從事各種文化事業的活動呢?綜觀趙宋最高統治者的基本國策最重要、也是最有效的一條,就是寬容精神。因寬容而有學術的自由,這對宋文化的發展與繁榮至關重要。同時,如果沒有安定的社會環境和良好的社會風氣,“活水源頭”便會橫遭截流而枯竭,豐富的文化遺產也會被破壞殆盡,何來談文化的創新發展!宋初經過太祖、太宗、真宗和仁宗前期的整頓和奠基之後,在仁宗慶曆時期出現宋文化的鼎盛,就是很好的驗證。第三節考察宋代文化的新認識如上所述,自中唐以降,為我國中世紀變化最大的時期。前此猶多古風,後則別成一種社會。從文化上看,大則如政治、文教之種種變革,細則如女子之纏足,貴族之高坐,亦可以見體質風俗的不同。而雕版印刷術的發展,科舉製的改革,尤於文化大有關係。近代著名學者嚴複寫道:

若研究人心政俗之變,則趙宋一代曆史,最宜究心。中國所以成為今日現象者,為善為惡,姑不具論,而為宋人之所造就,什八九可斷言也。嚴複:《致熊純如信》,《學衡》雜誌第13期。

這就是說,宋代文化是中國文化史上承上啟下的新起點,非常值得研究。20世紀初以來,不少前輩學者和當代學人開始對它進行研究,力圖窺探其深藏的奧秘,作出了各自的有益的貢獻。然而,或由於如眾所知客觀政治氣候的影響,或囿於觀點和方法,或受製於研究方向,對宋代文化的科學研究不僅起步較晚,而且不夠展開,某些領域有待深入探索和發掘,有些問題還有重新認識的必要。一、關於幾個問題的新見解其一,關於所謂“重文輕武”趙宋最高統治者重用知識分子,推行文治,對於宋文化的繁榮昌盛著實起了重要作用。而曆來論者多半把這概括為“重文輕武”,有的甚至說“重文”是導致“積弱”的原因。其實不然。如眾所知,宋太祖趙匡胤是後周的大將,以武力輕取政權,深知武事的要害,從而極端重視軍隊。宋人所說“國倚兵而立”,正反映宋王朝之“重武”。太祖、太宗“重文”,從根本上說正是“重武”的另一種表現形式。太宗說:“……王者雖以武功克定,終須用文德致治。”他們禮遇文人,科舉取士,目的是要為宋廷所用,司馬光把它稱之為“興文教,抑武事”。

這絕不是輕武之舉,而是用文士去駕馭武將,以加強中央集權統一。所以,太祖、太宗所推行和奠定的“文治”,其實質是吸引文人參政,抑製武人跋扈,擴大統治基礎。這是趙宋進行統一整治措施中的一大發明,是太祖、太宗的高明之處。就宋王朝而言,“文治”和“武事”在其鞏固政權的天平上是並重的一對砝碼,無所謂“重文輕武”。至於這一政策推行中的弊病,以及這對砝碼本身存在固有的和其後演變而來的矛盾與弊端,在宋初太祖時人們於高呼“萬歲”聲中,或弊端未露,或根本不當一回事。自太宗以後,積弊漸多,到北宋中期仁宗朝,許多誌士賢臣針對存在的弊病曾提出改革方案,且有“慶曆新政”和“熙豐變法”的實際行動,終因宋帝奉守“祖宗成法”,群臣引為“故事”,各既得利益集團抓到手的權益不放,或因循守舊,或改革不當,主觀武斷,一意孤行,以致苟且廢弛,積重難返,遂使本來軍隊和官僚機器(即“文治”和“武事”)這兩大砝碼,蛻變成冗兵冗官兩大包袱,以至於後來無可奈何地破敗了!這有多種因素,另當別論,要具體分析,不能簡單說是“重文輕武”的結果。《宋史·藝文誌》總序寫道:

宋有天下,先後三百餘年。……其時君汲汲於道藝,輔治之臣莫不以經術為先務,學士縉紳先生,談道德性命之學,不絕於口,豈不彬彬乎進於周之文哉!宋之不競,或以為文勝之弊,遂歸咎焉,此以功利為言,未必知道者之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