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扶餘國難(1 / 3)

水廿七駕著船對直朝那艘遠航船而去,老遠就看見那船重樓疊閣,甚是奢華。普通的船甲板上不過一層艙房,這船有兩層,桅杆也有七根之多,升起的帆重重疊疊,雪白嶄新,像天上的雲層。和這艘船的恢宏華美一比,水廿七的三桅小船就像是個窮家小子,而人家是世家公子。不過就算是世家公子,貴如金煌言,尊如杜萱,他們的船也沒有眼前的這艘眩目。

眼前這艘船造得如此的精美,幾番風浪一打,油彩就會剝落,到時翻新又要花費好些銀錢。這樣的船根本是不該駛入海洋的,若是縮小幾倍,停在揚州運河或是臨安西子湖倒還恰當些。

這樣的一艘船的主人,不會對碣石宮感興趣吧?不過它在這裏做什麼呢?水廿七反倒對它的主人很有興趣。

這船的帆雖多,卻沒有正麵迎風,行得甚是緩慢,到得午間,鸚鵡號已經趕了上去。駛到近處,水廿七數了一下,光是看得見的在甲板上忙碌的水手就是七八人之多,看不見的隻怕還有七八人。他越看越覺得這船古怪,商船不像商船,盜船不像盜船,像什麼呢?像是個任性的姑娘硬要在下雨天穿著繡花鞋去上街。

仔細打量過後仍不得要領,但估計不是為了碣石宮為來,隻要不危及到那個地下宮殿,人家再怎麼古怪也沒辦法。他離開船舷正要回舵艙,忽聽對麵船上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這一下又把他的好奇心勾起來了:誰會帶著嬰兒出海?剛這麼一想,又有一個嬰兒哭叫起來,聲音清亮,和前一個哭聲一唱一和,分明是有兩個嬰兒。

過了一會兒,一個哭聲停了,另一個還在哭,再過一會兒,另一個哭聲也停了,聽上去像是輪流在給嬰兒喂奶。

他這一停留,甲板上的水手不高興了,早看見他遠遠的跟來,跟上來了又貼得這麼近,分明是不懷好意。有人發話道:“朋友,把你的船駛開些好嗎?碰上了不是好玩的。”

水廿七也不惱,笑嘻嘻地道:“我一個人在海人遊玩得無趣,好容易遇上了人,想和人說說話。”他這話倒也不是憑空捏造,許多遠洋船幾個月也見不著一個人,若是在海上遇上別的船隻,隻要不是海盜,沒有惡意,大家來往一下,說說話,排遣一下旅途寂寞,也是常有的事。

那人卻淡淡地道:“我家主人不喜見外客。”

人家不願意,也不好上趕著,水廿七無奈地攤一下手,打算離開,忽聽一陣咯咯咯咯的笑聲,船艙裏走出一個人來,兩手各抱著一個孩兒,將頭抵著兩個孩兒的胸前,用下巴搔他們的癢,逗得兩個孩兒咯咯咯咯地笑個不停。艙裏傳出一個嬌媚的女子聲音說道:“別逗得他們瘋笑,當心吐奶。”抱孩兒的那人回頭應道:“知道了。”

他這聲也不如何響亮,卻像驚雷一般在水廿七耳邊炸響,震得他說不出話來。

先前那水手看見他發呆,朝他揮揮手臂道:“喂,快把船移開,幹什麼呢?”

抱孩子的人把頭歪過一點,朝水廿七這邊看來,一看之下大喜,喊道:“我正四處找你呢,沒想到在這裏碰上了。來安,把船搭上,用鉤子鉤牢。來富,你過去掌舵。他是星星月亮的大哥,咱們這一趟出來找的人就是他。”

來安來富兩個水手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少爺啊,得罪得罪。”兩人搭鉤竿的搭鉤竿,放跳板的放跳板,來富踩著跳板到了水廿七船上,打個恭道:“來富見過少爺,老爺請少爺過去,這邊就交給來富好了。”

水廿七點點頭,過到大船上,見了那個抱孩子的人也不說話,隻冷冷地看他一眼,卻把他懷裏的兩個孩子看了又看。那兩個孩子生得一模一樣,都雪白嬌嫩、粉妝玉琢,兩個穿著一樣的衣服,就跟照鏡子一般,別無二致。見了水廿七,咯咯笑著,露出四粒小小的珍珠般的細牙,張開小臂,示意他抱。水廿七牽牽嘴角想笑,卻別轉臉去不加理睬。

抱孩子的人揚聲道:“大家都來見見,這是你家少爺。”甲板上的水手一起躬身道:“少爺。”水廿七從沒當過少爺,被人這麼一叫,渾身的不自在。那人笑道:“好了好了,都忙去吧。來,跟我進去說話。”轉身朝艙房裏走,進了房間,敲敲另一扇門道:“麻姑,出來見見女兒們的大哥。”

房中有兩個中年嬤嬤上前來朝水廿七福了一福,一人抱過一個孩子到一邊去了。另有一個年輕婢女上來斟了兩碗茶,又退下了。跟著香風微動,環佩叮當,內室出來一個年輕麗人,肌膚微豐,粉麵桃腮,眼如秋水,不語先笑。款款兒地走到那人的身邊,坐下道:“恭喜你們父子團聚啊,成日裏念了那麼多遍,今天總算見著了。少爺這般的年輕能幹,以後要多照顧你兩個妹妹呀。”

水廿七看看這麗人,又看看那人,冷不丁的道:“你其他的女人呢?給你扔哪兒了?又從哪裏去找來的這個?”

那人喝斥道:“怎麼說話這麼沒規矩?見了麵也不叫聲爹,這位是你的庶母,先見過禮再說話。”

水廿七傲不為禮,抖一下袍角,將一條腿擱在另一邊腿上道:“我庶母太多了,見了也記不住,還是不見的好。”

那麗人笑一笑,對他父親道:“看來少爺見了我不太高興呢,不要緊不要緊,見不見我有什麼關係呢?見見你妹妹就好了,將來長大了,相互也有個照應。”

他父親抱歉地道:“這孩子小時候是我沒教好,你不見怪就好。二十七啊,我算算你今年二十歲了,也該有媳婦了,正好你兩個妹妹也大點了,經得住顛簸了,我們就出來看你。我去家裏沒找到你,就在這一帶海域慢慢溜達,可巧今天遇上了。你到哪裏去了?二月二那天接著新娘沒有?”

他不提這話水廿七就一肚子的火,提了就更不得了,站起身來把坐的凳子一腳踢翻,還不解氣,拎起來就是一通摔打,又踹又踏,直拆成了一堆柴火棍才罷了。那麗人嚇得招了嬤嬤婢女抱了孩子躲進內室去了,他父親看他發火也不阻止,等他停下手才皺眉道:“有話好好說,這個樣子成什麼話?我看這幾年沒人管你,你是越發的暴戾了。你衝我發脾氣也罷了,在妹妹麵前拍桌子摔凳子,嚇著她們怎麼是好?”

水廿七冷笑道:“摔張凳子就怕嚇著她們,那我小時候呢?你是怎麼打我的,你都忘了?”

他父親歎口氣道:“我那個時候年輕脾氣壞,對你是不夠好,不過你是男孩子,粗生粗養,摔摔打打不要緊。你如今不是長得很好嗎?”

水廿七橫眉怒目地道:“難道要我多謝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了,還在幹這樣的荒唐事,你禍害的年輕女人難道還不夠多?”

他父親怒道:“我怎麼樣過,難道要你這當兒子的來管?”停一停,又軟下來道:“我也是看著我一把年紀,你妹妹們又小,才想讓你認一下親,將來我老了,你要照看她們,像個當兄長的。俗話說長兄如父,你比她們大這麼多,正是要兄兼父職。你兩個妹妹,一個叫水星,一個叫水月。她們的母親,就是你剛才見到的,是麻姑島的島主。以後我們都住在麻姑島上,你有空就來看看。”

水廿七哼道:“好得很啊,一個是星星,一個是月亮,都是稀罕物,一聽就知道是心肝寶貝。”心想我隻叫個二十七,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不過反正早就對父親死了心,計較也計較不過來。

他父親卻道:“你是怪我沒給你取個好名字嗎?你別忘了,你是男孩兒,要傳宗接代的。給你取這個名是要你記住你的身份來曆。”

水廿七不以為然地道:“沒見你爹叫你二十六?這分明是個號碼,哪裏是人的名字?”

他父親道:“你祖父給我取名叫秦,也沒什麼好聽的。名字嘛,不過是方便別人叫,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是沒想到你這小子對這個也不滿,你的不滿也太多了。男子漢大丈夫,心胸要開闊些。”

水廿七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再和父親置氣,撿最要緊的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小的時候,你在薑女村裏認得一個名字叫芸娘的女人?”

他父親水秦道:“問這個做什麼?什麼時候的事?我哪裏記得那麼多?”

水廿七急道:“你好好想想,這事兒非常重要。是十九年前的二三月裏,我那時應該隻有一歲多點。女子名叫芸娘,她是有丈夫的。我記得我四五歲上,你有一次發脾氣,說什麼‘芸娘芸娘,都是我害了你’。你還記不記得?”

水秦想了想道:“你提起這個,我想起來了。那個女人在薑女石邊淹死了,當時薑女村的人都傳遍了,我夜裏上去時聽見的。對,就是叫芸娘。怎麼了?忽然想起問這個?”

水廿七湊過身子去,輕聲道:“你和她有了孩子沒有?”

水秦瞠目道:“你這孩子可是瘋了,問這個幹嗎?是不是皮肉癢癢想找打?”看看一身筋骨、高大黝黑的兒子,再看看自己的拳頭,又放下了。

水廿七怒吼道:“幹什麼幹什麼?你以為我想知道你這些花花爛賬?差一點我就和我妹妹成了親,你知不知道!”

水秦給他這麼一吼,也嚇了一跳,忙問端的。

水廿七沒好氣地道:“你剛才不是問我二月二那天接著新娘沒有嗎?接著了,隻不過她說她親娘的名字叫芸娘,而她的父親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就差那麼一點點,我們就要入洞房了。我可不就是瘋了嗎?給你逼瘋的。你倒是幹點像樣的事,也好讓我不至於像個禽獸。”他開始說時是滿含忿恨,到後來卻是一臉的痛苦。

水秦看他臉色有異,問道:“你是真的喜歡這個女孩兒?”

水廿七恨道:“你以為誰都像你嗎?隻要是個美貌女子就喜歡。我隻喜歡她一個,就她一個,這一輩子也隻有她一個。你好好想想她是不是我妹妹,如果是,你水家就到二十七為止了。那個破宮,誰喜歡誰拿去就是了。你不是又有了兩個女兒嗎?讓她們守著好了。”

水秦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哈哈大笑。

水廿七怒道:“笑,這有什麼好笑的?你這個老不死的東西,你的風流債要我來償還嗎?”

水秦聽他罵自己是老不死的,頓時怒從心頭起,起身抬手就是一個耳光。水廿七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兩眼噴火道:“你跟我打架,可得不了好去!”輕輕一推,把他父親推回坐下。

水秦揉揉手腕,搖頭道:“小兔崽子,沒點規矩,跟你老子沒上沒下。”

水廿七拿眼角斜看他一眼道:“要人家當你是老子,先要自己有個老子樣。孟二聖人不是說: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

水秦點頭道:“非也,這話不是出自孟子,而是出自易經,孟子不過是引用。後麵還有一句:由辨之不早辨也。很好,你居然會兩句孟子了。”

水廿七不耐煩道:“行了行了,誰有閑心跟你說什麼論語孟子的,你快說正事。”

水秦又是哈哈一笑,大聲道:“孫嬤嬤,你把兩位小姐抱出來。”

水廿七不知道他父親這節骨眼上怎麼想起要把兩個女兒抱出來,道:“你搞什麼鬼?”

水秦但笑不語。兩個嬤嬤各抱著一個孩兒走進來,水秦雙手接過一個女兒,用下巴指指水廿七,對嬤嬤道:“把月亮給大少爺抱著。”那嬤嬤聞言把手裏的孩兒放在水廿七懷裏,水廿七僵硬著雙臂舉著一個睡得香甜的女孩兒,不知該怎麼放。水秦抱了孩子,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另一隻手拉開她的小衣服,露出柔嫩的脊背,脊背的下方靠近小屁股的地方,有一塊指甲蓋大的朱紅色胎記,水秦道:“你看看月亮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