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來,水廿七說要去看看金煌言,看今天放是不放。按說知州的病好了,也該起來管事了,金煌言無罪,就該放了。鸚鵡仍舊關在艙裏不出來,杜萱說既然姓金的來這裏和自己沒關係,那也不用去了。水廿七便一人去的衙門,詢問昨天打死人一事。門口的人換了,不是昨天那個殷勤的軍士,就算不換,也不會認得尋常打扮的水廿七就是神醫郎中,態度也不會比眼前好一些。
這軍士大喇喇的道:“官府的事,是你們這些小老百姓該知道的嗎?咱們大人高興幾時放就幾時放,由得你們催的?眼前多大的事?幾個街上打架的無賴混混,值得咱們大人操心嗎?你說那個賣金魚兒的?走了,昨天就走了。他沒病沒災的,難道要咱們養著他?”
把水廿七聽得一肚子火,正想法子整治一下這人,可巧賣金魚兒的來了,頭上紮著布條,還是昨天水廿七給纏上的,見了看門這個樣子說話,當下就跳起來罵道:“什麼東西?老子死了又活轉來,腦袋後麵這麼大個洞,那幾個小子就算了?缸不賠?魚不賠?藥錢不賠?耽誤老子做生意,少賺的錢不賠?知州大人又怎樣?當官就要理事!他要不把老子捋順溜了,老子不走,天天在這裏罵人。你小子以為有人在衙門口罵人你家大人就好光彩嗎?馬上就是廟會,南來北往的客人多了,罵得個你烏龜不出頭,丟人丟到姥姥家去了!”
他這麼一吵,馬上就有路邊的閑漢圍上來,起哄架秧子,扇風點火。賣金魚兒愈加起勁,罵得花樣百出,熱血上湧,腦後又滲出血來。水廿七看見了馬上道:“哎呀老兄,你又出血了,這還了得?你這位大哥好不曉事,本來大事就要化小,小事就要化了,你看你把人家氣得又要出人命了,知州大人的名聲都要給你毀了。老兄啊,你這個樣子怎麼辦呢?還不擊鼓鳴冤?”
賣金魚兒的給他一言提醒,馬上拔開人群衝到衙門正堂前,掄起鼓錘就“通、通、通”敲了三下,一時沒見有人即刻出來,又是“通、通、通”地擂個不停,腦後鮮血狂湧,布條濕個精透。
那軍士忙上前攔了,苦著臉道:“我的哥哥,你這不是讓我好看嗎?”
水廿七冷冷地道:“人家命都要沒了,你好不好看又什麼要緊?”
賣金魚兒的連同一眾閑漢都來幫腔,指指戳戳,罵罵搡搡,都說是賣金魚兒的有個三長兩短,他要負責。
正亂成一鍋粥,忽聽堂上喊號“威——武——”眾人一凜,都靜了下來,抬頭看知州坐堂。水廿七心裏暗自得意,他要的就是這個。要是隨官府高興,還不知要拖到猴年馬月去,難道他要天天來打聽嗎?
隻見知州坐在堂上,除了氣色稍差點,精神什麼都還好,看來這一夜睡得不錯。知州驚堂木一拍,虎著臉問道:“什麼人擊鼓?”
賣金魚兒的上前跪倒,哭訴道:“大人啊,小的是個良善好人,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做點小買賣,養幾條金魚兒賣錢掙口飯吃,誰知昨天在街上遇上幾個無賴,他們五個人排開了逛街,手裏還扛著長刀長劍,不知怎麼就把小的魚缸打碎了,小的扭住他們要他們貼,誰知他們不賠,還拔刀亮狠,把小的腦袋打出這麼大個窟窿。老天爺保佑來了個神醫把小的救活了,小的就想要報答人家,一想魚和缸都沒了,沒了掙錢的家夥什,你讓我怎麼謝神醫?我隻好來找打爛我缸的人賠,誰知這人攔住不不許我進去找那幾個無賴,還把我弄得血又流了出來,大人請看啦。”轉過頭讓知州看他的後腦勺,果然血都滴到衣服上了,看著實在怕人。
知州剛養了半天,睡了個好覺,喝了碗銀耳粥,就被堂鼓喚了出來,看看又是昨天的事,也不算什麼,三下兩下打發了,自己好回去將息,便有氣無力地道:“把昨天拿的五人都來帶上來。”
差役領命去了,不多時押了金煌言上來,也不和他多說,問道:“你們是不是打爛這人的缸,又把人家的頭打破了?”
金煌言一上堂就看見水廿七站在人群的最前麵,心下一寬,聽知州問案,瞄一眼水廿七,見他輕輕點了下頭,便道:“是。”
知州又問道:“為什麼不賠?”
金煌言道:“不巧被人偷去錢袋。”
知州道:“苦主索賠,你說沒錢,那怎麼辦?你去尋個中保來,賠了人家的魚錢缸錢,耽誤的工夫錢,馬上就放了你們。你現住哪家店?叫掌櫃的來保你就是了。”
金煌言道:“在下有朋友在這裏,他願意替在下做保。”
知州道:“有人願意出頭就好,是哪一位?”
水廿七站前一步道:“小人願意做保,替他墊付賠款。”
知州道:“如此甚好。賣魚的,你要多少錢才肯罷訴?”
賣金魚兒的想了想,盤算又盤算,道:“一吊錢。”
堂下頓時哄了,都道他是獅子大開口。一文錢三條金魚,兩隻瓦缸不過七八文錢,他缸裏難道有三百條魚?知州不去管他漫天要價,隻想打發人趕緊走,就問水廿七道:“你可願出這一吊錢?”
水廿七心想這一吊錢我早準備好了,假意道:“一吊錢原是大多,不過朋友有難,理當傾囊相助,一吊就一吊,我給了就兩清,你可別又來糾纏我朋友。”
賣金魚兒的這一吊錢原是虛報,留了不少的寬餘讓他還價,沒想到人家根本不計較,心裏後悔不再多要點,但話已出口,也隻好應了,萬分不情願地點了點頭。水廿七從懷裏掏出一吊錢,那串錢的繩索早被他換了,免得知州認得是自家的錢。賣金魚兒的接過錢,雖然有過嫌少的念頭,手一摸到錢,那念頭自然就忘了,眉開眼笑地收了。
知州道:“既然原告沒有異議,那被告就沒事了。本當再治你個聚眾生事的罪名,但看在你認罪態度好,又交了個好朋友的份上,就把你放了。來啊,鬆綁。”差役替五人鬆了綁,知州說一聲:“退堂。”腳不沾地的回去了。
賣金魚兒的拿了錢也趕緊走了,水廿七還直脖子叫:“去找個郎中包紮一下啊。”他理也不理。
孟子曰等人扶起金煌言,水廿七上前道:“牢裏髒,公子定是不習慣,這樣,我們一起去澡堂子泡泡,好好去去金公子的晦氣,然後要一壺酒,幾個菜,替公子壓驚。”
金煌言這個時候身上沒錢,又領了他好大的人情,自然什麼都聽他的。六個人找了間上等的澡堂子,泡軟了洗淨了之後,水廿七和金煌言要了個僻靜的單間,孟子曰和三名隨從另外要了包間,叫來了搓背的,捏腳的,取耳的,梳頭的,淨麵的,全掛子的玩藝把幾人侍候舒服了,泡上了茶,兩人躺在躺椅上休息。
金煌言不待他催,便說道:“水公子盛情,金某心領。你想知道我是從哪裏知道的碣石宮的事,我講與你聽就是。”
水廿七見他如此爽快,也道:“老實告訴你,這個地方我是早就知道了,書上也曾記載過,曆年來也有不少人動過它的腦筋。我是好奇你是怎麼知道的。你既不是本鄉本土人,又是如此的身份地位,怎麼會對這樣的可算是無稽之談的事感興趣?還興師動眾的遠道而來,像是確信得不得了、很有把握的樣子,就不像是從書上看來的了。”
金煌言喝一口茶,慢慢地道:“我不是從書上看來的,當然我事後也查過書,但一開始,我是聽我母親說的。我的母親,宮中稱為浮姬,原是浮杯地方長官的女兒,後來被他的父親,我的外祖父送給了當時還是王子的先皇,卻並不得寵。我是先皇第十三子,也不得他喜歡。先皇駕崩後,太子哥哥即位,分封諸候。前頭的十一個皇兄,有的可以倚靠外家的勢力,有的可以倚仗妻舅的勢力,都做親王、王。而像我這樣母家妻家勢力都弱的,隻封為公候,降為臣藉,改換姓氏。職務也是閑差,主管春秋祭祀,國祭社祭。一年去宮中露幾次麵就可以了。而所有先皇的妃嬪姬妾都入尼庵苦修。我雖為相,卻是閑相、公,卻是皇子。我被排除在朝堂之外,也沒什麼怨言,皇後家權傾朝野,誰能與他們對抗?”
水廿七聽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從來做皇帝的隻能是一人,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你看看我國前朝的玄武門事變,不也是為爭皇位,弄到兄不成兄,弟不成弟,血濺皇宮,才算收場。金公子能保得平安,也是幸事。”
金煌言搖頭道:“但男兒大丈夫,總要有一番作為,我一年上幾次朝,剩下的日子幹什麼?這時我母親病重,我接回府裏照顧,卻聽我母親給我講了碣石宮的事。”
水廿七一驚,忙問:“你母親是怎麼知道的?”
金煌言苦笑道:“我母親言道她還是少女時,在家鄉浮杯,曾遇上過一個中華男子。浮杯這地方,傳說是徐福初登扶桑的地方,自來受漢人影響很深,我母親自幼會說寫漢文,與這中華男子一見鍾情,這男子曾說他是碣石宮的,但這碣石宮在哪裏卻沒有說明。分別以後,我母親念念不忘於他,進宮之後也鬱鬱不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