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扶餘國難(2 / 3)

水廿七學著他的樣子,笨拙地把女孩兒靠在肩頭,拉下她的衣服,在同樣的地方也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朱紅色胎記,看上去像是個一片花瓣。這麼一看,不由自主地在自己臀部上方摸了一下。

水秦笑道:“不錯不錯,你知道了吧。凡是我水家的後代,屁股上邊都有這麼個印章。你有,你老子我有,我老子也有,你兩個妹妹也有。我水家人丁不旺,幾乎代代都是獨子單傳,你老子我有那麼多的女人,幾十年來也就隻有你一個兒子,好不容易年過半百又有了這一雙閨女,你說我是不是該拿她們當個寶貝?”

水廿七聽了,默不作聲,過一會兒才道:“萬一有例外呢?”

水秦肯定地道:“沒例外,從來沒有過。要不,你再滴血認親試試?”

水廿七絕望地道:“我不信那個,那都是江湖術士們騙人的。我跟師傅學過醫術,我知道這個做不了準。你就不能老老實實說一句,你和芸娘之間有沒有過……她離開你時有沒有……要不然,為什麼芸娘要自盡,鸚鵡的父親說她不是她的孩子呢?”

水秦搖頭道:“嗨,我怎麼有你這樣磨磨嘰嘰的兒子?你把她叫來,讓你看一下不就不行了嗎?她在不在你的船上?叫過來看看。”

水廿七怒目而視,道:“我敢跟她在一起嗎?誰能保證不出事?這個印記,你為什麼不早說?你早說了,我就……我就……我就叫她自己看看了,或者問她一下也好啊?你個老不正經的,你害得我還不夠嗎?你讓她來見你,見你有什麼好?見你這麼大年紀還生下這麼小的女兒嗎?也不怕醜!”越說越大聲,把手裏的女孩兒給吵醒了,哇哇大哭。嬤嬤忙接過來抱在懷裏,輕輕拍著,嘴裏哦哦地哄著,女孩兒慢慢又睡著了。

水秦也把懷裏的孩子交給另一個嬤嬤,示意她們進內室去,隔了一會兒才問道:“她長得像誰?你見過她父親嗎?”

水廿七見父親軟下來,也放低聲音道:“遠遠的見過,不是很像,她說村裏的人都說她像芸娘。還有,她是正月初五的生日,日子算算,也差不多。”

水秦“哦”一聲,不再說什麼,手撐著額頭回想,忽然道:“我知道了,她不是你妹妹。”

水廿七心頭一跳,忙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水秦長歎一聲道:“芸娘是個很好的女人,又溫柔又心善,我認識她時你還隻有一歲,她也曾照顧過你,你是當然不記得了。我記得她當時幫你洗過澡,就問起過你屁股上的胎印,我也告訴了她。你看她給孩子取名為‘鸚鵡’,你能聯想起什麼?”看水廿七搖搖頭,接著道:“不就是‘印無’嗎?她明明白白告訴我,這個孩子沒有胎印。鸚鵡有沒有說過她的名字是誰取的?”

水廿七又搖搖頭,道:“你這些都是猜測,不能作數。”

水秦不理他,接著往下說道:“她知道我在什麼地方,如果生下的是我的孩子,她能不來找我?她等到孩子三歲了才自盡,肯定是受了丈夫不少的猜疑。如果是我的孩子,她大可不必忍受下去,帶了孩子來,我是不會不管她的。隻有孩子是她丈夫的,她才會一直忍著,忍到忍不下去了,才一死了之。就算她不願意再做個朝秦暮楚、不守婦道的人,一心尋死,也該把我的孩子交給我才對。不然把我的孩子留在她的丈夫身邊,不是讓孩子生不如死嗎?她怎麼能夠走得安心?”再歎一口氣,道:“芸娘啊芸娘,是我害了你。”

水廿七聽他分析得大大的有理,心裏升起一絲希望,站起來道:“我這就去找她,把你說的話都講給她聽。太好了,太好了。”抬腳就要走。

水秦攔住他問道:“她如今在哪裏?”

水廿七一愣,道:“天啦,我把她送到扶餘國去了,那裏正要打仗。”雖說戰事是在兩國邊界發生,應該不會延及杜萱住的國都京城、皇家內院,太子東宮,但這樣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驚惶地道:“不好,我要找她去。”想想兩人約定的是三年,這才不到一個月,事情就有了眉目,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水秦搖頭道:“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你剛才對你庶母無禮,一會兒去陪個罪。快中午了,吃了飯了再說吧。咱爺兒倆幾年沒見,一起吃個飯總是要的。你對我誤會頗深,我也不來怪你,這些年你一個人,也不知是怎麼過來的,我時常擔心你。”

水廿七聽他父親這麼語重心長的說話,還是頭一次,心想我老子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如果是這個新姨娘和兩個妹妹的原因,那倒是件好事。水秦再留飯,他也就不推辭了。

一時擺上酒飯,水秦請出麻姑來,水廿七站在下首跪下給兩人行了禮,麻姑微笑著扶起,道:“大少爺不必行這麼大禮,你小小年紀就一個人在外闖蕩,原是你父親做得不好。如今我們在麻姑島安了家,也就是大少爺的家了,大少爺想著就來看看我們。麻姑島就在山東海外,離此不遠,很好找的。”

水廿七心想怪不得可駕樓船以航北海,原來並不是遠行,幾乎可以稱作是郊遊了。近看麻姑也有三十多歲了,隻是儀態可親,言語隨和,方顯得風姿嫣然。而父親一眼望去,也似壯年,兩人並坐,並不是白發紅顏,反倒甚為相配。忽然想起鸚鵡曾經說過,不知父親是怎麼的人,讓眾女垂青鍾情。如今看來,父親確有他的好處,以往自己是一心隻記恨著他待自己的不好,忽視了其他的。

心結一解,他也有說有笑起來,講些別後的趣事,又說起怎樣教強盜們火燒蓬萊城,救出老九的事,說得兩人一頭笑,一頭罵。水廿七忽然想到金煌言,便又把金煌言的來曆和目的說了,末了說道:“我馬上要去扶餘找鸚鵡,這姓金的事你自己處理。”言下之意是你惹的禍,你管。

麻姑聽了浮姬的事,含笑帶怨地嗔了水秦一眼,啐了一口。水秦不以為意,道:“這有何難,趕明兒我就守在這裏,等這姓金的船過來了,我讓來寶摸黑過去,給他幾下子,打得他半死不活的,他的手下自然會忙著趕回國去請大夫看病,我讓他幾年都起不了床,他也就就不會惦記著我家裏的東西了。你這小子還是曆驗太淺,這麼個小毛賊也用得著跟他費那麼大工夫?”

水廿七冷笑道:“他眼下隻有五個人一艘船,當然沒什麼難的,當初他可是一百多個人!你有什麼法子,說來我聽聽?要不是借助海盜的勢力,這會兒隻怕已經被他掘了祖墳了。你就少招惹些……不行嗎?”

水秦看一眼麻姑,笑道:“從今以後,再不招惹了。”麻姑轉過臉去輕笑。

吃過午飯,兩個女孩兒也睡醒了,嬤嬤抱出來玩耍,水廿七心情大好,問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妹妹,星星和月亮誰大誰小,有多大了,逗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掛著鸚鵡,便說要走,又被留下吃了晚飯,才作別回船。臨走答應麻姑,待找到鸚鵡,就去麻姑島上一家子骨肉團聚見麵。

別過了父親,水廿七駕著鸚鵡號向東北方而去。這一番起航,可說是興高采烈,心旌鼓蕩,還帶得有一絲惋惜。要是早知道這麼快就能遇上父親,好事又八九不離十的,就該把鸚鵡留在船上,那這會兒就不用著急慌忙的朝前趕。

想想也怪自己對父親的成見太深,一提起他就心煩,沒往細處想。兒子娶媳是多大的事,他怎麼能不過問呢?他也在碣石宮中長大的,素知附近村民對龍王的敬畏,二月初二祭龍王、送娘娘,自己是肯定要來的,父親要找自己,挑這個時候來準沒錯。如果不是這麼巧,鸚鵡說她是芸娘的女兒,自己又怕犯下大錯,隔天就帶了她出海,沒準這會兒兩人還在地下暗宮裏纏綿,那父親一來就見著了,也不用他帶著九個月大的孩子在海上迤邐拖延,累著麻姑和嬤嬤們。這麼小的孩子就出海,萬一海上起點風浪,可如何是好?

想起那兩個小妹妹,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他從小一人長大,可說是寂寞冷清之極,好在妹妹們不用受他吃過的苦,等找到鸚鵡,帶她去見父親,她也一定會喜歡星星月亮的。這時想起鸚鵡,早把禁忌放開了,心中所想都是那一刻自己擁著鸚鵡,蓋著虎皮,在她臉上親吻的旖旎風光。想到這裏心中一蕩,渾身精力無處施發,爬上桅杆大聲喊道:“鸚鵡,我來了!”連喊幾聲,暢快之至。

幾天後,鸚鵡號已近扶餘海外。杜萱曾告訴他,去京城最方便是從臨海的伊川港進入扶餘國,沿伊川而上,就可以停在國都望京城外,這樣是最方便的。不過戰事頻危,水廿七擔心外國船隻怕是進不了伊川,那在伊川港登岸,再從陸路進京也行,這樣走仍是最近最快的一條路。

水廿七駕著船剛到近海,遠遠的就見前麵有無數條船在海岸邊上圍成一線之勢,這一驚非小,忙爬上桅杆最高處張望,離得遠了,看不清是誰的船隊。他腦中飛快地轉動,暗忖難道已經打起來了嗎?這些船是誰的船?如果是杜萱的船,這是離港還是入港?入港不可能,他起程回國已近一個月,並且他的船隊隻有五艘。如果是離港,他離港做什麼?難道是想偷襲敵人的後方,前後夾擊?又或者,是敵人的船隊占了先機,船隊已經到了國門外,杜萱反被圍在了當中?如果是後者,那望京就相當的危險了。這麼多船,守衛伊川港的軍隊不知抵不抵抗得住?伊川港一旦失守,敵船就可沿伊川而上,直破京城了。

想到這裏,他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深悔不該把鸚鵡送到馬上要開戰的地方來,當時隻想有杜萱的照顧,她應該會過得很好,何況隨行的還有一萬精兵。卻再沒想到,一旦打起仗來,一萬人算什麼?眼前這一片船隊,隻怕是不少於二三十條船,一條船如果可裝一千人,那就是兩三萬人。如果這兩三萬人都是敵軍……

不敢再往下想,轉而想自己的行止。前麵的船隊是誰的一時弄不清楚,自己如果冒冒失失地闖過去,勢必會被當成敵人,到時別說找不到鸚鵡,自己先就死了。如果是杜萱的船隊呢?以他太子之尊,斷不會孤身犯險,扶餘國自有大將領兵。那麼自己迎上去,也會被當成奸細。扶餘國的人,除了杜萱和他身邊的幾名侍衛,誰也不認識他這一號“國士”。他身上倒是帶得有杜萱送他的一塊太子宮的腰牌,那是臨別時杜萱從一名侍衛身上解下來的,杜萱還在上頭提筆寫了一個“賓”字,說這是太子賓客的意思,見者一律放行。但那是指的太平時期,如今這樣的危急關頭,守城的也好統兵的也好,估計都不會隻看一看牌就放行。要是腰牌落入敵軍之手,敵人不就可以相機行事?換了是水廿七自己,處在相似的地步,也不會放任何一個人入城的。

水廿七被困在這裏,進,進不得,退,又不甘心。伊川港肯定是不能去了,繞道別的港口城市看看如何?扶餘國危難之際,除了鸚鵡是他一心牽掛的,杜萱也是他的結義兄長,為了兄長幫點忙出點力還不是應該的嗎?

為免讓船隊發現鸚鵡號,水廿七不敢再向前駛,轉舵回航幾十哩,出了彼此的視野再向西行。他對這一帶的航線城市並不熟悉,所倚仗的乃是杜萱送給他的一張扶餘海圖。伊川港上麵的一座沿海城池名叫津州,轉去那裏入港上岸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