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牢獄之災(1 / 3)

水廿七低聲道:“我要救他。”他與金煌言一見麵就不合,唇槍舌劍,占了不少上風,那是他猜忌他是不是衝著碣石宮而來,其後聯手趙氏海盜,燒他船隊,殺他部屬,已是做得過頭,而他劫奪船隻,差點陷鸚鵡於死地,又讓水廿七不再悔恨,何況又借了他的房間躲過一難。在水廿七心中,勉強算是打和。這番金煌言當街受辱被擒,他看得一清二楚,錯不在金,全是“不巧”二字,天意弄人,再沒說的。而看見了金煌言悲憤的神情,無奈的處境,求助的眼神,讓他又起抱打不平之心,脫口而出說要救他。

杜萱不明白他和金煌言之間的那麼多過節,雖然有所懷疑,但沒有真憑實據,也不好硬說他有什麼企圖,也不好攔著說不要救人,那賣金魚兒的死可說是竹刀砍在了硍節上,過不去就是過不過,不巧之極,便道:“你如何救他?”

水廿七望著周守備和軍士的背影道:“當街殺人,總要過堂吧?那麼先應該被關在牢裏,暫時還不打緊。嗯,先去看看那個賣金魚兒的,萬一還有一口氣在,沒死透呢?”

杜萱道:“說得在理,我陪你去。”

水廿七略一遲疑,道:“杜兄……”

杜萱攔住道:“我反正沒什麼事。再說,這姓金的來曆頗奇,我也很有興趣。”

水廿七道:“好,那我們就跟去看看。”兩人跟了上去,六名侍衛也跟著。

其實跟著去的不至他們八人,好些剛才圍觀看熱鬧也跟了上去,看看知州怎麼判這件案子。眼見得前麵是十幾個軍士扭著五個疑犯,後麵跟著幾十個看熱鬧的好事之人,不多時便到了衙門前,周守備和軍士還有捕快把疑犯和屍體往裏一送,看熱鬧的圍著衙門等著,過一會兒周守備等人從邊門出來,便有人問:“不過堂嗎?”

捕快回答道:“知州大人有事,案犯暫且看押,什麼時候過堂再說。”

看熱鬧的一聽沒熱鬧可看,七嘴八舌地散了。

水廿七見勢不妙,道:“不行,我得想法子見一見那賣金魚兒的到底死了沒有。”沉吟一下,道:“有了。杜兄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不等杜萱點頭,飛快地去了,過了一會兒,杜萱看見一個下頷飄著五咎長須的郎中打扮的人過來,手裏還托著一個小小的長方形青布包袱,徑直走到麵前,歪一歪頭道:“杜兄,跟我來,幾位兄弟就在外麵等著罷。”

杜萱這才看出這個郎中是水廿七所扮。說也奇怪,水廿七不過是在臉上沾了黑須,身上換了件衣服,卻跟換了個人似的,神情體態都像個郎中,杜萱差點被他瞞過。

水廿七昂首大步朝衙門的邊門而去,守門的軍士問道:“幹什麼的?這裏是衙門,不得擅入。”水廿七揚眉道:“周守備叫晚生來給剛才送進來的人看診,人命關天,莫要耽擱了。”

那軍士尚在遲疑,水廿七又道:“請帶路。”語調嚴峻,不由得人不聽。又轉頭對杜萱道:“萱哥兒,拿著。”將手中的青布包袱交給杜萱,撩起袍角就要起步,一連串的動作晃得人眼暈。那守門軍士不敢怠慢,引了水廿七到了簽房,那賣金魚兒的屍體暫時就擱在簽房的地上,身上裹著一張草席。

水廿七蹲下掀開草席,看見賣金魚兒的頭上全是血,已經半凝固。便先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頸項,最後搭了搭脈搏,又搬起他頭,看了看腦後的傷口,道:“包袱給我。”杜萱遞上包袱,水廿七接過打開,裏麵是一個小盒子,打開盒蓋,取出一個布卷,展開,裏麵全是長長短短的銀針。他抽出一枚鈍頭粗針,道:“勞駕給掌個燈。”

那軍士想大天白日掌什麼燈,但還是依言打著了火掌了燈來。水廿七把長針在火上燒了燒,輕輕在腦後傷口周圍連刺了幾下,放下針,從盒子裏拿出一團棉花,又拿出一個小瓷瓶,倒了些藥在棉花上,按在傷口處,再用一根布條紮緊了。

那軍士忍不住道:“郎中先生,這人死都死了,還要包紮傷口?”

水廿七不答,放下頭,拉開他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又去布卷上拿了一枚細而長的針,在火了燒了,頭也不抬地道:“勞駕,按住他肩膀和腳。”

杜萱按住了肩,那軍士隻得去壓住了腳。水廿七將那枚長針倏地刺進賣金魚兒的胸膛裏,看那針的長短,是要刺在他的心尖上。那軍士雖然知道手下這個是死人,但看見針刺心髒,也驚得張大了嘴。

水廿七剛拔出銀針,就聽見賣金魚兒的喃喃罵道:“你不賠錢,老子饒不了你。”水廿七微微一笑,道:“行了。”收針不提。杜萱則是笑出了聲,而那軍士則驚道:“郎中先生莫非是神仙嗎?”水廿七道:“哪裏敢當。我不過是診出他心髒尚有微動,懷疑他不過是暫時閉住了氣,就才冒險一試,紮他心脈,果然有效。先前包紮腦後傷口,是怕他蘇醒之後,血流加快,會從傷口處湧出。”收好醫箱,又道:“晚生想去看看疑犯,不知可否?”

那軍士這時對眼前的郎中已是佩服得五體段地,死人都被他救得活,再說,人既沒死,那凶手就不是凶手,沒什麼大罪,看一下又有什麼關係?過一會兒知州問明了案情,自然會放了他,當下一口答應,親自送了郎中去羈押房,再去報告上司,說是死人活了。

水廿七和杜萱進了羈押房,一眼便見金煌言五人給鎖在監裏,情形著實狼狽。

金煌言聽見聲音,抬頭看見有人進來,臉上閃過一絲希望,再一看是不認識的人,重又歎口氣,坐下來,但眼睛還是看著來人。

水廿七走過去與他隔牢相望,清清楚楚地說道:“金公子,二十七願救公子出獄,不知公子拿什麼謝我?”

金煌言聽音辯聲,認出是水廿七,他在這裏沒有一個熟人能幫上忙,忽然這個隻見過一麵卻相處不甚愉快的人說願意救他出獄,怎不叫他欣喜異常?忙道:“水公子果是信人,危難之中還得你相助,我金某真乃三生有幸也。水公子要什麼盡管開口,金某無不從命。”

水廿七道:“你如今身上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充做謝禮?”

金煌言一愣,才想起船隊被燒,訂的船也沒造好,而身上銀兩又被偷去,實是沒有一點值錢的東西可以體麵地送人,何況眼前這人又是來救他性命的,禮小了又哪裏拿得出手?想一想才道:“水公子若是信得過金某,金某日後定當奉上重禮。”

水廿七打個哈哈,聲音裏殊無笑意,道:“我連你家在何處,哪裏人氏都不知道,怎麼就能相信你拿得出值你性命,再加你四個下人性命的東西?”

金煌言此時尚有一絲貴氣,冷笑道:“我乃堂堂相府公爺,家裏有金山銀山,你要多少我就拿得出多少。”

水廿七不動聲色地道:“我朝左相右相,均封侯爵,哪裏來的公爺?再說他們也都不姓金。你要吹牛,也要靠點邊,聽你吹的人也要找個不懂事的鄉下人,你以為口氣大,就嚇得住我嗎?”

金煌言一語泄露天機,忙住了口,凝眉看著他。

水廿七站起身來道:“我剛裝成郎中去看過,那個賣金魚兒的已經死得硬梆梆的了。知州大人眼下有這麼大的事要管,這麼多人來進香,雜七雜八的事多得煩得他沒一天好睡,按下葫蘆又起了瓢,正要尋個由頭做伐子,殺雞儆猴,省得人多鬧事。金公子這事兒恰好撞上,一下子殺五個人,看誰還敢不老老實實做生意逛廟會?既然金公子是當今相府公爺,自有權大勢大的人來搭救,二十七一片好心,倒是多管閑事了。告辭。”說完抬步就走。

金煌言歎一口氣,道:“水公子轉來,我說與你聽,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騙你了。”

水廿七回頭看了看他,遲疑了一下,才走到金煌言跟前,盤腿坐下,與他隔著牢門相對。金煌言正要開口,那孟子曰卻阻止道:“公子爺乃金玉之人,身份何等尊貴,怎麼能說與不相幹的人聽?”接著又用聽不懂的語言嘰哩咕嚕說了一大堆話,言辭激烈,神情謙恭,時不時看一眼水廿七,露出鄙夷的眼光。水廿七等得不耐煩,拍拍屁股,起身要走。

金煌言忙攔下,厲聲對孟子曰道:“難道我這金玉之人,要在這臭牢裏等死嗎?”嚇得孟子曰不敢再說,退回去和那三人擠在一處,眼睛卻死死地盯著水廿七,像是怕他會做出什麼危害他主人的行為。

水廿七不理他,隻向金煌言道:“看來金公子的身份來曆確實不凡,二十七卻是一個凡夫俗子,不便高攀。你們隻需等知州大人過堂時跟他說清了,他說不定看在你們高貴的身份上,就放了你們了。至於我,你們在哪裏與我有什麼相幹?你們蹲你們的大牢,我逛我的廟會,請了。”

杜萱看了他幾番要走,心裏也是暗笑不已。明明是想知道人家的來曆,卻假裝不屑於聽,架子搭得十足,人家倒求著來告訴他。

果然金煌言道:“水公子,下人無禮,不要理會。請你坐過來些,我說與你聽。”水廿七依言坐過些,靠著牢門,聽金煌言說道:“水公子遨遊四海,可說聽過東麵海上有個扶桑國?”

水廿七心道:來了來了,果然不錯。當下假意道:“當然聽說過,傳說秦始皇東海求仙,說的就是這個扶桑國,金公子忽然間說起這個,可是知道它在哪裏?哪天我也駕船去尋找一下,遊玩一番。”

金煌言搖頭道:“當然知道。我就是這扶桑國的國相。”

水廿七哎呀一聲,驚道:“原來公子剛才說什麼相府公爺,卻是扶桑國的,怪不得我沒聽說過。失禮失禮。”說著揖了一揖,金煌言安然受禮。水廿七又道:“那金相爺來吾國是出使來了?要是這樣,叫來蓬萊知州訓斥一下,他敢不放人?漫說打死一個小販,就是死上十幾二十個人,也是小事一樁。”

金煌言忙擺手道:“我是私自出遊,不論貴國還是敝國,都不知道此事。我是假托到海邊養病,向吾皇告的假。是以微服輕從,不想旁人知曉。這裏的知州還是不要通報的好,不然細論起來,我也說不清楚。”

水廿七沉吟道:“既如此,那就隻好委屈金相爺了。哎,堂堂相爺,竟然落到了這個地步,真是讓人心痛啊。以前二十七不知金相爺身份,言語冒犯之處,還望海涵。”

金煌言幹笑一聲道:“不知者不罪,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水廿七心裏暗罵一句,嘴上卻道:“得罪得罪。不過金相爺的漢話說得很好,一點都聽不出是別國人士,貴介就差點,語調硬梆梆的,聽上去是有點奇怪。”他故意東拉西扯,以顯得不是很關心。那個貴介孟子曰聽水廿七說他漢語說得不好,當下皺眉瞪眼,頗不服氣。

金煌言一本正經地道:“我有很好的漢話老師,從小就研讀學習,論語孟子,青蓮香山,都熟讀在胸。我也是仰慕中華風物,借養病之機特來一遊,不想飛來橫禍,致使被困囹圄。還望水公子看在一麵之交的情分上,救我一救。”

水廿七心道:你倒說得無辜,那你停在我碣石宮前一停十數天,卻是為何?怎麼現下一字不提?便裝傻充愣道:“論語孟子我知道,孔大聖人孟二聖人嘛,剛才那個賣金魚兒的都說了,這裏正是聖人之邦,孔孟之鄉,金公子來這裏來對了。青蓮香山又是什麼?”

金煌言看他不說正事,專揀旁枝末節來問,心裏焦急,也隻得解釋道:“李青蓮白香山,就是貴國前朝的李太白和白居易,他二人的詩在我國傳誦極廣,極得國人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