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廿七聽到這裏,自然是將那老不死的罵了個夠,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你確定你不是他的兒子嗎?”
金煌言大怒,道:“胡說什麼?我乃真正的天皇胄裔,母親進宮五年後才生下我。我不過是無人可說心裏話,才對你坦言相告,你說這樣的詆毀言語,置我母親於何地?”
水廿七忙打拱作揖道:“是我說錯了話,金公子不要生氣。咱們還是說碣石宮的事。你隻聽說了有這麼個名字,又怎麼確定的它在哪裏?”
金煌言看他態度誠懇,哼了一聲,接著道:“碣石宮,名字裏有碣石二字,自然就在碣石附近。我遍查漢書,發現真有碣石這個地方,便起了一探究竟的心。母親死後,我作了些準備,招募了些水手,還有家丁待衛,打造了一艘大船,心想這下定能找到這個神秘的宮殿。哪知找來找去找不到,問附近住的人也沒人知道有過一個宮殿。還待細找,卻引起了岸上人的疑心,派人來警告我快些離開,不然要上報官府。我隻好白天不動,晚上再上岸。沒想到突然來了一群強盜,把我的船和人都燒個精光。唉,出師不利,又被困在這裏,看來這宮殿卻是不好找啊。”
水廿七道:“你一定要找到他幹什麼呢?”
金煌言眼睛一亮道:“我要是找到碣石宮,那裏麵的財寶還不都是我的?我運回國去,揚名立威,看誰還敢小瞧我?”
水廿七本來有點同情他了,聽他這麼一說,同情之心跑得無影無蹤,鄙視他的心倒起來了。正要開口說話,金煌言又熱切地道:“我看你像是很知道其中的奧妙,你又說找到了平分,那好,我倆聯手,找到那地方,把東西分了,我得名你得財,豈不是好?”
水廿七氣得要命,心想天下竟有這樣的人,把人家的東西那麼理所應當的認為是自己的,這樣的人,讓他在大牢裏關到爛才好,我救他出來做什麼?雙手一攤,說道:“你現下是手裏沒錢,訂的船也取不回,客店也住不了,還想跟我聯手?你拿什麼聯手?我知道得比你多,地頭比你熟,為什麼要和你聯手?”
金煌言驚訝地道:“你說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我們就平分,怎麼……”
水廿七哼一聲,道:“我是說我把你救出來,你就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沒說過要聯手。你現下不是出來了?我替你付了賠款,說到的已經做到了。再請你洗澡搓背,做朋友做到這個份上,也說得過去了吧?再說,我們是朋友嗎?”
金煌言震怒不已,道:“我當你是朋友,才把這麼隱私的事告訴你,你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水廿七嗤道:“你當我是冤大頭還差不多。我跟你聯手,還要替你付房錢飯錢,船造好了還要付訖船錢。你自己算算,你燒了我的船,我要自己再打一艘,還要替你買一艘,裏外裏我要花三艘船的錢。我不是冤大頭是什麼?全天下的傻子加起來也沒這麼傻。你憑什麼認為我就是這個傻得不能再傻的傻小子,任你涮著玩?”
起身開了小間的門,大聲道:“夥計,拿衣服來。”澡堂夥計捧了洗燙得平整的衣服來,水廿七打開放在桌上的錢袋,掏了兩枚出來,打賞了夥計,穿好衣服,對金煌言道:“金公子慢慢享受,這裏的錢我是付清了的,咱們後會有期。”揣好了錢袋揚長而去,把金煌言晾在那裏氣得兩眼冒火。
問清了金煌言的來曆和他從何處知道的碣石宮後,水廿七放下心來,他不過是聽說了這個名字,就找了過來。大多數找寶的人都是這樣,以為自己才是那個有緣人,以前的人找不到,那是他們笨,自己去肯定發現別人沒發現的秘密,和關節所在。老話不是說十墓九空嗎?別人找得到寶,自己當然也找得到。就碣石宮而言,光名字就說明了它的所在:碣石宮不在碣石旁邊又能在哪裏呢?就憑這個去找,也八九不會離十吧。碣石又大大的有名,不是山海經裏虛無飄渺的傳說。這個地方能有多大呢?挨著犁一遍也該犁到的吧?卻不知千年來滄海桑田,地麵上早沒了宮殿的影子。千年來那麼多有心人都沒有找到,金煌言一個外鄉人又怎麼會這麼好運?何況他沒了錢,被困在這蓬萊城裏,一時三刻還走不了。
水廿七心情爽快,回去的路上買了些果子點心零食,大包小包的回到船上,見了杜萱和鸚鵡,把事情簡單一說,略去套問碣石宮的事,兩人都說金煌言堂堂皇孫公子被個賣金魚兒的困在牢裏過了一夜,真是玩世報。正說得高興,忽然有侍衛來報,說知州大人微服來訪,水廿七說和鸚鵡避一下,回鸚鵡房裏去了,杜萱整理一下衣冠,忙迎了出去。
鸚鵡用牙咬開一個炒鬆子,再剝去鬆仁的衣,道:“咱們的金公子接下去該怎麼辦呢?沒錢沒船,日子怎麼過哦。”
水廿七看她咬得費力,拿了桌子上一個石頭的鎮紙幫她敲開,道:“管我什麼事?他沒錢自然會想辦法,他們手上不是還有幾把劍嗎?可以去當了。”
鸚鵡剝了十多粒鬆仁放在他手裏,從他掌心拿一粒吃了,接著剝,道:“我看他們不會把劍當了,那個被我嚇得掉下海裏的人身手不錯,說不定會去飛簷走壁。”
水廿七把手裏的鬆仁全丟進嘴裏,又拿起鎮紙敲鬆子,笑道:“那敢情好,我巴不得他們去偷東家盜西家,久走夜路總要撞鬼,哪一天給人抓住了,關在牢裏,沒我去救,把他們關上個大半年,省得他們惦記著碣石宮,給我添麻煩。”
鸚鵡笑得要死,道:“我發覺你這人還真是壞。人家好歹也是個有錢的公子,這一關大半年,不是要他死嗎?對了,你問了他是從哪裏知道的嗎?”
水廿七本不想說,但鸚鵡既然問了,他也隻好合盤托出,有這樣一個爹,除了自認倒黴,有什麼辦法?罵上一千句一萬句也不頂用。末了他苦笑道:“這老不死的,除了給我生事找麻煩,就沒幹過一件像樣的事。”
鸚鵡聽了,發了一會子呆,卻道:“我真想認識一下你爹,不知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凡是遇到他的女子,都為他鍾情,分開後還念念不忘,有人甘心為他去死,有人連皇帝也不放在心上。就像我娘會坐在海邊向東癡望一樣,這個浮姬也定是會站在海邊向西遙望,一天又一天,等也等不來,找又不能去找,除了把以前在一起的日子放在心裏翻來覆去嚼上千遍,還能做什麼?每嚼一遍都是在磨心,磨到心頭滴血,除了死,就隻能是病了。”
水廿七心裏一動,看她的神情,分明是在說自己的心也在滴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鸚鵡抬眼看著他,眼中盡是痛苦。水廿七不敢多看,低下頭看著她的手,這兩個月來天氣回暖,她手上的凍瘡都消褪了,掌心和指肚卻多了些繭,那是在船上拉帆牽索所致。這樣一個多情善良的人,原是應被人愛惜嗬護著的,不該有這樣一雙手,也不該有這樣的命。摸著她掌心的繭道:“過幾天杜兄回國,你和他一起走吧,我已經跟杜兄說過了,他會好好照顧你的。”
鸚鵡聽了這話一震,一滴眼淚掉在桌上的鬆仁上,低聲道:“好,我聽你的,跟杜兄走。你呢?你去哪裏?”
水廿七無奈地道:“我能去哪裏?我自然是去守著碣石宮,金煌言不會善罷幹休的,隻要有了錢有了船,他會馬上駛到碣石那裏。我得去盯著他。”
鸚鵡含淚笑道:“要是真被他找著了怎麼辦?”
水廿七也強笑道:“當然是殺人滅口了。我又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找不著便罷,要找著了,這樣欺負人到家的事我會忍得下來嗎?”
鸚鵡好笑道:“阿彌陀佛,觀音菩薩,還是保佑姓金的不要找到吧,免得小命不保。”
水廿七皺眉道:“你倒替他念起佛來了。”停了一停,又道:“我還要去找我老子,問清楚。鸚鵡,你等我一年,這一年之內,我一定會找到他,就算找遍天涯海角也會把他搜出來。問清了如果不是,我會馬上來接你。要是一年之後我不來,你就知道結果是怎樣的了。我會請杜兄留意,幫你另找個如意郎君,你好好的嫁了吧,這樣我就不會老是掛念著你了。”
鸚鵡聽到這裏哪裏還忍得住,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又轉,哽咽道:“一年哪裏夠呢?天下這麼大,來來去去要花不少日子的,我等你三年,三年之後要是等不來你,我就找個人嫁了,你不用想著我的。要是什麼地方又扔下娘娘了,你就娶了她吧,不會那麼巧,個個都是你的姐姐妹妹。”說到這裏,卻又笑了,一邊笑,一邊掉淚。
水廿七知道她說什麼等三年,三年後嫁人,那都是在寬慰自己,隻怕將來她會一個人孤獨終老,心中大痛,衝動之下將她攬在懷裏,心痛地道:“鸚鵡,鸚鵡,你要真的隻是鸚鵡該有多好。”鸚鵡被他抱著,滿心的傷感和歡喜,傷感的是隻怕這一抱就是永別,歡喜的是她真的是在二十七哥哥的懷裏了,不再是她的綺想,心裏盼著這一刻停止,成為天長地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