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牢獄之災(2 / 3)

水廿七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他們兩個啊,我當是誰呢。是極是極,他們的詩淺顯易懂,連我這個沒讀過書的人都會背上那麼兩首。”說著搖頭晃腦,背道:“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好詩,好詩。”

杜萱見他裝模作樣,忍笑忍得肚子痛,但對金煌言不是也來向當朝求助一事,倒是放下心來。眼下是弄不好就要掉腦袋的事,金煌言仍不向官府說明身份,可見真不是奉旨出使,而是私自出遊了。

金煌言聽他吟完,又等了一會兒,見他不接話茬,便不樂意地道:“我當水公子是朋友,這才把身世告訴你,水公子隻是拖延,可是不願為金某奔走嗎?”

水廿七收起笑容,冷冷地道:“金公子可拿二十七當朋友了嗎?”他連金相爺都不稱了,隻叫金公子,那是生分之極了,“不知金公子可記得我二人是在哪裏認識的?你連我的船都搶了燒了,差點害死我一條命,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說的什麼仰慕中華風物嗎?你說你是扶桑國的國相,好,就算你是國相,我有什麼道理一定要救你?按說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你有難,我落井下石,拍手稱快才是,就算我這個人不那麼卑鄙下流,那我袖手旁觀,隔岸觀火也是應該的吧?你熟讀論語,當然知道孔大聖人也說過,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我看上去很像個有德高士嗎?”

金煌言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孟子曰這時卻上前來說道:“這事與咱們家相爺沒關係,全是小的所為。我們的船和人全被不知哪裏來的強盜所殺所燒,我和三個家人拚死救了相爺出來,看見了水公子的船,發現船上沒人,水公子不知去了哪裏,就借用了一下。”他故意說不知道水廿七去了哪裏,那是暗示他和強盜有勾結。

水廿七叫道:“天啦,有這樣不講理的人嗎?我是去艙底找我的貓,你知道我有一隻貓的,是吧?”特地停下來問一下孟子曰,看他氣白了臉,才滿意地道:“找到了正要上去,就發現活板門被人扣死了,我以為來了強盜,躲在下麵不敢出聲,後來火就燒穿了船艙,艙底的東西都飄到了海裏,我隻好躲進一隻空桶裏,才算揀了一條命。我遠遠地看見你們五人劃了我的小船走了,隻是不敢叫救命。我想來想去想不明白,我哪裏得罪了金公子,金公子要這樣對我?”

這一下金煌言和孟子曰都無話可說,水廿七可憐巴巴地說道:“我在海上漂了幾天,餓得我頭暈眼花,渴得我口幹舌燥,我是差一點就被燒死、餓死、渴死、曬死,要不是我命大,那桶順著海流飄到了這裏,我早就在海裏喂了魚了。請問金公子,如果真是這樣,我又怎麼有能力救你呢?”

孟子曰聽他說得可憐,眼珠一轉,又道:“我們燒船,原是迫不得已,不然我們放著好好的大船不坐,要吃勁吃力劃小船做什麼?”

水廿七對這一點也很好奇,他和鸚鵡兩人猜來猜去也猜不出他們這樣做是為什麼,便道:“我怎麼知道?也許有人做賊心虛,或是聽見半夜貓叫嚇破了膽,不敢坐大船呢?”

孟子曰臉上殺機一閃而過,水廿七看得清楚,怒目瞪視,孟子曰收回目光,謙卑地道:“我們是懷疑死神附在了船上,這才燒船的。”

水廿七再怎麼也想不到“死神”二字,這才真正的驚疑地看著孟子曰,隻見孟子曰道:“燒船的前兩天我們自己的船上停了一隻烏鴉,後來帆就燒了,接著就有強盜來燒船殺人,後來到了你的船上,那隻烏鴉又來了,繞來繞去飛了好幾圈才飛走,我們覺得這隻烏鴉是死神的使者,它是來警告我們的,所以我們就棄船了。棄船之後當然就把船燒了,死神沾過的地方是不潔的,燒了才幹淨。”

金煌言點頭道:“我們不是有心要燒你的船,也不是有意想燒死你,我們又不知道你當時在船上。隻是烏鴉是不祥的,我們才被烏鴉警告過,就死了一百多人,怎麼敢大意呢?隻好燒了被烏鴉沾汙了的船,果然後來烏鴉沒有再跟上來,才保住了我們五個人的命。”

水廿七看他們說得那麼認真,不知是該怒還是該笑。船隻被燒,鸚鵡遇險,竟是因為自己放出去尋找船和鸚鵡的大黑。自己在看見船骸之後,以為鸚鵡罹難,傷心欲絕之下,沒有心思照管大黑,大黑自是回到初道三的身邊去了,當然不會再跟著金煌言他們。而這個竟也成了他們深信不疑的神諭。可見天下人自欺欺人,愚人自愚的事情實在是數不勝數,從鄉民到國相,無人例外。自己不也在彷徨無措時誠心向觀音菩薩祈禱嗎?

孟子曰看看水廿七好象不是十分生氣的樣子,便道:“水公子隻要救出我家相爺,我們賠公子三艘一樣的船。”

水廿七搖頭道:“我隻有一個人,要三艘船做什麼,難道我有分身術?”

孟子曰道:“那公子要什麼,我們就給什麼。”

水廿七惡聲惡氣地道:“我要你家相爺的相位,你給得起嗎?”

這一來嚇得孟子曰不敢再說,又退後去了。金煌言道:“金某知道水公子是在開玩笑,公子有什麼要求,說出來就是,金某辦得到的,一定照辦。”

水廿七定睛看著金煌言的眼睛道:“好,我要金公子在薑女村外找到東西的一半。”

金煌言一聽,打了哆嗦,閉口不言。水廿七嘿嘿一笑,道:“我不過是隨口一說,詐公子一詐,沒想到公子倒是個實誠人,被我一詐就詐出來了。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在那裏一呆十多天,連船帶人都搭進去了,沒聽見你說過一句怨言,可見是找到了門路,也可見是那裏確實是有東西。你燒了我的船,我可以不計較,我再把你救出去,可說是有恩於你,這樣你都不肯答應,可見所謀者大。這麼大的好處,更加把我的興趣勾上來了。是什麼讓一國國相都有興趣?寧可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你位高權重,什麼東西沒見過?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你動心?你稱病不朝,微服來華,傳揚出去,不論是在你國還是在我國,都是極大的事件,隨隨便便說你一聲‘謀逆’都不為過,到時貴國皇帝會不會保你?你拿著身家性命來玩,那裏的東西就當真值得你去這麼做?”

杜萱越聽越奇,本來他隻要金煌言不是與他為敵就放心了,哪知水廿七一步步緊逼追問,竟問出個“謀逆”來。不管哪個國家,當皇帝的隻要聽到這兩個字,絕對高興不起來。而金煌言竟然為了個什麼東西,就不怕這頂大帽子飛到自己頭上來嗎?

果然金煌言坐不住了,讓水廿七附耳過去說了幾個字。不知這幾個字秘密到何種程度,連親信孟子曰和手下都不讓知道,杜萱也不免好奇。

水廿七聽了卻淡淡地道:“我知道。”

反倒是金煌言奇道:“你知道?”

水廿七不以為然道:“我當然知道,不然我呆在那裏做什麼?不然我救你出去做什麼?不然我和你廢這麼多話做什麼?”

金煌言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問道:“我已經說給你聽了,也就是同意你的要求,你還要什麼?”

水廿七也在他耳邊輕聲道:“我要知道的是你是怎麼知道的?你可別跟我說是從書上看來的,我不會相信。”

金煌言凝視他半晌,忽然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水廿七以蚊子哼哼的聲音微弱地道:“一個知情者。”

金煌言稍稍向後仰,與他相距兩尺遠,看著他的眼睛,水廿七也回視,兩人目光相交,各不退讓,最後還是金煌言先動了動,撣了撣衣襟,道:“等我出去了,我就告訴你。決不食言。”

水廿七爽快地道:“好,一言為定,你我互擊三掌。”說著豎起了右掌。

金煌言在他掌上擊了三下,道:“靜侯佳音。”

水廿七站起身來道:“公子放心。”拉一拉聽呆了的杜萱,兩人離開羈押房。杜萱張口正要問,水廿七道:“杜兄,你我情如兄弟,原無不可說之事。但此事確是小弟家事,非是小弟藏私,還望杜兄見諒。反正這事與杜兄無涉就是了。”

杜萱點頭道:“愚兄信得過你,不再問就是了。”水廿七握了握握的手,以示感謝。杜萱又問道:“你打算怎麼救他出去?”

水廿七笑道:“何用我再出手?賣金魚兒的既然已經醒了,知州稍後自然會放。不過,也許會罰一些款,說什麼擾亂秩序聚眾生事什麼的。姓金的現在手裏沒錢,繳不出罰款,到時還要求著我。嘿嘿。”

杜萱搖頭笑道:“賢弟,你不過才二十歲,怎麼就練成了個人精兒了呢?”

水廿七笑嘻嘻地道:“誰要像我這樣十四五歲就一個人討生活,都會那麼點滑頭工夫。”

杜萱看看他的打扮道:“你這身又是從哪裏來的?還有你那一手醫術,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會行醫?”

水廿七掩嘴道:“在街上隨便找個擺草藥攤的郎中,給他幾文錢,他就把衣服和吃飯的家夥什借我用了,胡子是剪了頭發粘上去的。我那三腳貓醫術,也是在別人那裏學了點粗淺皮毛。反正誰都當他死了,最多治不活,還能再死一次?”

杜萱聽他說得輕描淡寫,實則有多少機變心智在裏麵,還有多少膽識和手段。針刺心尖,豈是粗淺醫術?兩人說著朝外走,忽見那軍士迎上來,笑道:“郎中先生請留步,知州大人有請。”

水廿七心裏一震,道:“不知大人有什麼吩咐?”

那軍士道:“知州大人連日繁忙,犯了舊疾,請了幾名大夫都看不好,聽說郎中先生妙手回春,想請先生給看一看。”

水廿七聽了放下心來,杜萱卻低聲道:“我和知州見過麵,還是避一下的好。”水廿七點頭領會,對那軍士道:“晚生一點江湖手藝,哪裏配給知州診脈?還是不去為好。”

那軍士卻上來拽了他衣袖要走,嘴裏道:“先生不去可不成。我已經上報了先生治好死人的事,光是這件事,知州就要問清楚。人命關天,豈是推脫得了的?”

水廿七沒法,隻得對杜萱道:“你先回去吧。既然知州大人又是公事又是私事的相請,我再推就是不敬了。”

那軍士道:“對,對,你先回去。知州大人已經讓廚房整治酒席了,要吃過飯了再會放先生走呢。”

杜萱應了一聲,自去會合了侍衛回船不提。水廿七給軍士連拉帶拽地請進了後堂,那軍士道:“先生稍等,我去通報一聲。”站在堂下招了個親隨下來,說了兩句,那親隨去了。水廿七撫了撫被揉皺的衣袖,那軍士不好意思地一笑,也上前來替他撣撣衣服後襟。

不多時親隨出來,道:“知州大人有請郎中先生。”那軍士道:“先生進去吧,我在這裏等著。”水廿七點點頭,跟著親隨進了後堂。

再穿過一條過弄,進了一間內室,房中簾子低垂,藥香飄散,紋風不透,光線陰暗。水廿七稍一閉眼,再睜開時已灼灼明亮。他在碣石宮中長大,整個童年與少年都在黑暗中渡過,那裏的黑暗可說是無邊無際,是以早就練就了一雙暗中視物的眼睛。隻一瞥間,就見屋中有一張床,床上帳子半垂半掀,一個躺在床上,眼睛上蓋了一條絲絹。

那親隨輕聲道:“大人,郎中先生來了。”躺著的那人哼了一聲,道:“請先生坐吧。”親隨在床前安了凳,請水廿七坐了,道:“大人頭痛欲裂,見不得光,吹不得風,也沒胃口吃東西,兩天了,就喝了點大夫給開的藥。還有左邊膀子也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