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我的離去
我在去南京的高鐵上,列車員用漢英兩種語言告訴我們車到鎮江南站了,現在是八點四十五分,我是八點一刻上的車。有人在安詳而幸福地打呼嚕,有人在小聲說話,有人在用蘋果手機或平板電腦看電影。
窗外的風景在向後退去。眼前是一幢幢高樓在建工程,樓頂的塔吊,一幢幢圍著綠色安全作業網的樓幢從我眼前越來越慢地向後退去,現在車停了。
我來不及看過客,下了又上。在靠窗旁的小折疊台桌上,鋪紙握筆,寫下一閃而過的思想,讓它在穿過身體的刹那,印到紙上。
我剛從列車上看到一位十七歲的患白血病的女孩,她自己完全明白,她正在陽光裏,步步走向死亡。麵對生命之花的一天天萎謝,她正在用心寫一本書,書名就是《等待我的離去》。用文字記錄和刻畫下生命能有的印跡,想讓生命練成金子的質量,不會像風一樣飄逝。
女子寫道:
太陽下,黑暗襲來,光明的靈魂被迫屈服於黑暗的幽靈。月色朦朧,霧靄茫茫,隻盼望著,光明歸來,但希望如同大海的微光。
陽光的背後就是黑暗。
如人的呼吸。也許我們事情太多,妄想太多,美夢太多,無暇顧及。但是,當沉沉地進入夢鄉時,呼吸和心跳並不打擾你,也並不需要你察覺。
當死亡迫近,來日不多時,我們才感到突如其來。其實,古往今來,我們一直在重複著同一個故事。
風,肆虐,將我們埋葬。天,哭泣,淚水落在我們墳上。
人是自然之子,來於斯,離於斯,又回歸於斯。地水火風四大和合構成了生命,筋脈骨肉總會衰敗,任何一處不和,便四大分散,最終停止心跳和呼吸,生命終止。人有生老病死,物有成住壞空,古今亦然。
女子想象死亡臨近,無可逃脫,天地會為一顆未及開放的花蕾惋惜而泣。
女子想到,最終,人們都會被風刀肢解。天雨飛花,會孕育這片熱土,讓所有的逝者安息,生者安詳。
人是大自然的造化,生生不息!“天何言哉?四時行焉,萬物生焉。天何言哉?”
微光已不在,靈魂彷徨,終於在大自然的輪回中找到宿地,雖然那隻是世間的一顆芽。
本能的、求生的希望如一絲微光,似夢想,漸行漸遠。病魔已深入骨髓,病痛讓人無法逃生,在死亡之魔的麵前,靈魂無奈被逼迫走出軀體之外,求得一絲安寧。
生命本和四季共存,靈魂在生死的彷徨中,終於找到了一塊宿地,得以安心。墳場的枯骨會孕育出一顆綠芽。“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是所有熱愛生命的人,靈魂裏萬劫不複的永恒清音。
詩歌最後的結尾是:
路慢慢,發芽長大。希望仍在,生命仍在。
十七歲的女子把生命的回響留給了大自然,與正在讀和書寫的你和我。
列車到站,我把這本《旅伴》還放回到列車座位後的網兜裏,留給下一個過客,希望有人能翻閱。
走在生死途中,讀一首詩。
如念南無阿彌陀佛,求生西方極樂世界,了生脫死。蓮宗祖師印光大師說過,學道之人念念不忘“死”字,則道業自成。
在人生之旅,用死神的眼睛看世界,會多出許多悲天憫人的情懷。如腦勺背後的陽光,不會和我們一起沉沉睡去,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