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小八口人,父母,弟兄姐妹四個,還有爺爺奶奶。父親是木工,是小生產者,在人民公社時期是不算勞動力的。就我母親一個人參加隊裏的勞動,算一個勞動力,有工分的。由於常年家庭負擔過重,我母親又長期積勞成疾,加之執行計劃生育政策,在第二次結紮之後,落下了一身病。心急所迫,重壓所煎,曾經幾度精神失常。
生活是艱苦的。就拿養蠶來說,養蠶可以說是我們老家的經濟支柱產業,我們鎮是全國蠶桑養殖示範基地,繭絲綢公司是鎮上的經濟一條龍產業。圍繞著養蠶,而有的桑園、養蠶、蠶繭收購、繅絲廠、絲綢廠,帶動著全鎮的經濟發展。養蠶自然成了農民最主要的家庭經濟收入。
一個人家一般養兩三張蠶子,可以有幾千塊錢的收入。但是,看著辛苦而來的收入,其間的辛勤勞動非不躬身親曆者所能感知的。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苦。誰言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首詩歌所表述的勞動者的艱辛,是我們每個人都能夠感同身受的。養蠶也是如此啊。
栽桑、嫁接、修剪,施肥、治蟲、除草,搭架子、蠶室用具消毒,育蠶、加溫,采桑葉、喂蠶,清蠶,大眠上山,摘繭,出售。我是經曆了從蠶到蠶繭的勞動過程,其間的艱辛,隻能說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實在是讓人輕描淡寫不起啊。熬時間,賣苦力,還要趕時間。蠶上山的時候,都是幾夜來不及合眼、吃飯的,打個盹的功夫,蠶就可能會錯過了入籠吐絲的時間,隻能是前功盡棄了。摘繭也是要打衝鋒,夜以繼日地爭分奪秒,把好火候。早了蠶沒有化蛹,晚了多耗了水分,直接影響到蠶繭的售價、家庭的收入。幾畝地的桑園,數千斤的桑葉,就這麼被蠶食掉了。可見“蠶食”的威力。蠶食消毒的那個藥水,味道刺激的很,直嗆得人難以呼吸。桑園治蟲,頭頂烈日,桑園裏蒸籠似的;擠不進茂盛蓋天的桑枝,還要背上幾十公斤重的噴霧器噴灑每片桑葉。頭和雙肩常常是汗水和著藥水,流遍全身。
一次,我母親由於蠶上山時,空氣中毒了。可能是夏天有的人家用了“敵殺死”滅蚊劑。眼看著,辛苦到手的收成,就要化為烏有。蠶一條條從籠子上落下,牽頭擺尾的,吐糊絲。我母親像搶救孩子似的,把落地的蠶再撿起來,把方格籠平攤在地上,一個個地放進籠子,也無濟於事。
母親神色遊離,嘴裏哆嗦著,雙手不住地顫抖,我隻是聽清了一聲“還等著這錢派上用場的”,之後,聽不清母親的支支吾吾聲,好像呼喚蠶叫兒呀什麼的。我知道母親又急瘋了。母親緊咬牙關,攥緊雙拳,我趕緊一把就將行將倒地的母親抱住,看著母親雙眼上插。我妹妹趕緊端來一碗溫開水,灌上幾口,母親這才緩過氣來。母親的眼瞼是幹癟的,蒼白的,脆弱而又堅強的。
生活的艱辛並沒有打垮母親。我們兄弟姊妹四個都長大成人了,這就是母親的欣慰和驕傲。
什麼叫赤手空拳?我母親就是憑著筋骨的雙手,揮舞著赤手空拳,從無望的生活中打拚出了希望,把我們撫養成人。
我覺得母親就是一塊風中的石頭。我們感覺到的時候,母親就是一塊石頭;在我們的感覺之外,母親其實就是空氣,無處不在,溫柔地嗬護在我們的周圍,出入於我們的一呼一吸。或者在我們的視覺之外,化著潺潺的山泉,清淨的祝福。唉,我的偉大而平凡的母親,不為人知,乃至於,時時會被我們疏忽。在生之年,未能盡孝;魂兮西歸,蓮香安好?願佛慈光加被,聆聽清音,時聞正法,常樂安養,自在吉祥!
佛音嫋嫋,響徹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