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和我們班女團委書記寫過信,我做文學社編輯的時候,有個幾次接觸。我感覺到她明麗可人的目光後邊,應該有我們延續的故事。幾次書信往來,當觸及到“努力吧,我們一起”的時候,我愣住了。故事終於擱淺,因為一切無從開始,我甚至於沒有起帆的船。也有同學來為我介紹工作,應該是不錯的工作,去鎮上的銀行,那時招人,要高中生。可是,我還是無助,因為是對於自己腳下的路,該怎麼走的無助;我對於朋友沒有信心,因為我長這麼大,就沒有得到過朋友的幫助,我腦子裏就沒有這跟弦,對於此,我將信將疑。那時,就覺得和家人一起,生活也是很新鮮的。
也難得與父母家人在一起。我也去河裏用鐵網兜扒螺絲回來改善生活,看著一家人,老老小小,河鮮吃得有滋有味,覺得自己也能小有貢獻,聊作報答;偶爾也去釣魚,輕車熟路,也樂在其中。
記得有一次,父親一早背著鋸子,鋸子繩子上別著刨子等木工用具,父親右手抓著斧子木柄,右肩上單挑著鋸子把。回過頭掂囑我,“二小在家裏現在沒有交易,把家裏的香煙找出來,好多都黴了。拿過去賣,到大隊寶塔橋下公路邊去。”父親不怎麼抽煙,那時去人家門戶上去修修補補什麼的,一般人家管日工,都給一包香煙的。我記得我家裏抽屜裏找出來最多的是“大豐收”“飛馬”一類牌子的香煙,有的是已經發黴了,香煙頭的香煙末上已經長出了一層霧狀的白色的毛毛,但是還是有著香煙特別的香草氣味。父親煙癮不大,基本不抽。父親說,“一包一塊,你賣五毛一包好了。回來也好買點油鹽醬醋什麼的。”
我收了一小皮包,是父親去人家趕工裝墨鬥、鑿子什麼的用的黑色皮包。但是已經是個瓜皮包了。拉鏈也掉了牙,沒有了扣。我裝了大半包,有二十幾包香煙。我撿了張舊報紙,蹲在寶塔橋的下坡,對麵就是大隊的小店,那時全大隊就兩三處小店。一會兒,就有過路的大叔來張羅,打聽,這孩子蹲在這裏幹嘛?我說賣香煙的,是我父親從人家門戶上帶回家的,拿出來賣了。我父親是老木匠,一個大隊的,有人認識我的父親。木匠也是吃百家飯的,人家見了都喚著“周師傅”。
有人出四毛錢一包,不給我五毛錢,我向他瞪瞪眼;這叫殺價。大豐收的香煙也罷,可是飛馬要的貴點,他也要殺價。殺得我心疼,我愣著的時候,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從對麵小店裏出來的一位卷著褲腿,夾著大鐵鍬的毛胡子黑臉,轉眼一包包,拿走我五包,隻是扔下了一塊錢,就轉身走了。唉,被軟坑了。香煙一會就賣完了。
晚上父親回來問我,我隻是買了幾塊錢,如數交賬了。父親先驚訝,然後,皺皺眉毛,心疼呢,走開了。有幾包香煙還是前幾天人家剛給的,又能說什麼好。父親責怪我,心不狠,說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八九十年代,對於木匠這個行當,人們已經改變了一些看法,認為是“斧子一敲,肉飯一搭”,是有嘴福的一份活計,還有工錢。在我的記憶中,好像當初的工錢是一塊的,以後漲到三四五塊錢一個日工。以後就經常聽到我父親的抱怨,這份抱怨,是在大年三十全家老小等著父親收工錢,拖到很晚才回來吃年夜飯的飯桌上。父親說,有的人家連一塊錢的工錢還沒有結,現在都漲到四塊了。又能怎麼說啊?本鄉本土的,鄉裏鄉親。父親說的人家之中,有一家是我的遠房表叔,老實巴交的人,孩子也多,全家就靠做豆腐、養豬生活。日子過得比較拮據,表叔有老胃病,得胃癌過世的。我老是記得他在大年夜挎著個竹籃子,憨厚地笑,醬色的臉上,露出白白的牙齒。說是送幾大塊老豆腐給我家過年。他母親是我姑奶奶,是老養娘家。
那時已經分田到戶單幹了。當然更多的時候,我是跟著母親下地幹農活。記得我母親和妹妹總是讓我在家裏燒火做飯,這個算是對我的愛護和照顧。我知道我幹什麼也比不上我的妹妹,可是我的妹妹每當我問心有愧,再也忍不住,在做好飯後,去田地裏幫助除草,治蟲,或者挑糞,拖桑葉,什麼的力氣活的時候,她們總是搶著來,不讓我插手。這讓我這個半拉子無用的知識分子感到很無奈和慚愧。而對於自己的前程也是頭重腳輕,不去多想。我想阿Q才是我的可敬可佩的前輩。因為一切無助的時候,不妨不去想,或者自我麻醉,也是一種高明的超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