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研究視野,觀念,心態,方法(7)(3 / 3)

還有一個例子,古希臘研究者羅念生,每天早晨都要讀古希臘作品,他的腦子裏充滿了古希臘,用古希臘精神來對待世界。所以他兒子小時候聽的故事全是古希臘的。他和朋友講的也全是古希臘的故事。他的一個朋友要自殺,他就去勸他,你去看看《俄狄浦斯王》吧,看了這個書你就知道該怎麼活著。羅念生整個生命就和古希臘聯係在一起了。羅念生因為全身心投入古希臘研究,很多該拿的獎沒有拿,該有的地位沒有得到。他的兒子就有點擔心,曾經勸他說,為什麼不去爭取一下呢?羅念生給了他的兒子一個讓他終生難忘的回答:他湊過頭來看他兒子,用一種夾雜著玩笑、滿足與欣喜的神情,跟他說:“我不要那個,那個是虛的。”羅念生的生命有古希臘就滿足了,其餘都是身外之物。羅念生去世以後,人們很自然地想起一位藝術史家的話:“古希臘藝術是高貴的單純、靜穆的偉大”,而羅念生一生的生命浸淫其間,他的生命也因此獲得高貴的單純和靜穆的偉大。

什麼是為學術而學術?就是以學術為生命,學術本身就構成生命中自足的存在,不需要加其他什麼東西。學術本身就是生命的意義和價值。

這樣的以學術為生命的學者,“讀書,思考,研究,寫作”就是他的生命存在方式,學術已經滲透到他的日常生活中,可以說時時刻刻都沉浸在學術狀態中。

王瑤先生曾對我們講,你不要以為你在做論文的時候才是在做研究,你應該是隨時都處在學術的狀態之中,滿腦子都是學術問題,甚至成為你的近乎本能的388中國現代文學史論反應。我就有兩個習慣。因為我當過中學語文老師,所以有一種本能反應,我走到哪裏,看到錯別字和病句就渾身不舒服,恨不得去改它。還有,就是滿腦子都是學術,任何時候,隨便什麼事,都會引起學術的聯想。有些人覺得我寫文章很快,其實我每一個研究課題都醞釀了很久,經常是幾年時間,經常同時醞釀幾個題目。這很自然地成為一種本能。學術是無所不在的,整個滲透在你的生命之中,它需要你傾注整個身心。我現在雖然自覺地退出了學術界,但我還是經常想著現代文學這門學科應該如何發展的問題。我有很多很多的設想,但是沒精力做了。我很注重新人,有什麼新文章,新創造,發現了就很興奮,而且有機會就要為之鼓吹,我覺得這都是我的責任,我對現代文學這門學科應盡的責任。

我現在還保持一個習慣,就是不光每天看報,還剪報。我覺得有價值,就剪下來,這裏就有許多學術新人的創造,它會引起你許多的聯想,不僅是個人的研究,也還有整個學科發展的設想。這樣的自作多情可能就是一種職業病;說好聽一點,就是對學術,對學科發展的自覺承擔;說句大話,就是舍我其誰,要麼不搞,搞就要有這個氣概。

再次,就是對社會對曆史的承擔,說更大點,就是對人類的承擔。

說具體點,就是我們為誰寫作?談到我自己的寫作,我可以很明確地說,我是為中國讀者寫作。現在很多人是為了在國際學術會議上發表論文而寫作,還有一種就是為評職稱而寫作。我並不否認這兩種寫作的動機,因為作為一個學者,我自己也很重視跟國際的交流,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全球化的時代。別人,特別是學術界對你的評價,你也不能完全忽略。但是不能僅僅為了國際學術會議而寫作,不能僅僅為了評職稱而寫作,不能僅僅為了別人的評價而寫作。對我來說,我更願意為中國的普通讀者而寫作。我的著作不僅僅是給學術界看的,我更希望有普通讀者來看。我有一個最基本的追求,就是學術性和普及性的統一。我不在乎別人說“錢理群你專搞這種普及性讀物,這是浪費精力,自降身份”,我十分重視“小冊子”的寫作,並且引以為豪。為什麼?我有三條理由。

我是研究現代文學的。現代文學本身就有一個傳統,啟蒙主義的傳統。有一個比方,專寫學術著作是小乘;還有一種是大乘,寫普及性讀物普度眾生。我覺得應該把小乘和大乘結合起來。寫這種普度眾生的文章也不容易,如何把學術的東西轉化成啟蒙資源是不容易的。

對我來說,追求學術性與普及性的統一,這本身就是前麵說的“接著往下學術研究的承擔問題做”。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我是從社會的底層出來的,我在貴州這樣的中國邊緣地區,底層社會經曆過文化大革命。這段曆史過去我很少談,後來在《我的精神自傳》裏談得比較多,雖然還沒有完全談完。我的學術研究跟我“文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