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當下中國大學裏大多數教師、學者都麵臨的選擇,因為經過這些年的改革開放,大學教師、學者的生活狀態,也包括研究生的生活,已經有了極大的改善,已經不是我們讀研究生時的80年代初、中期那樣,“搞導彈的不如買雞蛋的”,而是完全倒過來,而且二者的距離越來越大了。也就是說,我們都是改革開放的受益者。現在,我們已經具備了基本的,甚至是高於國民平均水平的生活和研究條件。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進一步追求什麼?你的學術研究對於你意382中國現代文學史論味著什麼?
應該說,現在依然有許多大學教師、學者將學術研究作為謀生的手段,不過,現在的“謀生”要求就更高了,已經不是“一間屋,一本書,一杯茶”(這是我們80年代的奮鬥目標),而是幾套房子,豪華享受了。在為數不少的人那裏,學術是一個謀取更大更高更多的名和利的工具。這就是我經常所說的,這些人開始的時候,下了一點苦工夫作學術研究,因此也獲得了一些學術成績與相應的學術地位,於是就利用這些學術老本,最大限度地獲取最大的利益:政治、經濟、學術的利益。這樣的學術研究的最大利益化,學者自身也利益化、功利化了,整天混跡於官場、商場、娛樂場與名利場,不僅成了魯迅說的“無文的文人”,更成了“無學的學者”。
問題的嚴重性,還在於這些“學者”這樣的選擇,是得到現行體製支持,甚至是鼓勵的:隻要你聽話,一切都向你開放,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而且已經製度化了。這就是我在好多場合下,都談到的“新的科舉製度”。總之,就是“請君入甕”,或者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就有了被體製收編的危險。本來,名利之心,人皆有之,隻要是以誠實的勞動(包括學術勞動)去獲取名和利,追求生活的享受,這都無可厚非。問題是,這背後有一個陷阱,體製設置的陷阱,當你將獲取名和利,作為自己學術研究的唯一動力,最高目標,而且這樣的追逐名、利的欲望不加節製,你就必然地被體製收編,最後,成為既得利益集團的有機組成部分,那你就是“學官”、“學商”、“學霸”(學術權力的壟斷者),而不是“學者”了。這時候,你什麼都有了:名有了(數不清的頭銜),錢有了(數不清的灰色收入),更有了勢力(數不清的門徒,哥兒們),但就是沒有自己了:完全走到自己當初追求的反麵了。這時候,你看重的,就是“別人(官員,“學術界”)怎麼看你”,因為這直接關係到你的地位、利益,而不再考慮是不是“對得起自己”
了。前不久曾引起轟動的那位人大教授,因為別人對自己的學術提出批評而失態,其潛在心理,就是太看重“別人怎麼看自己”,於是就作出了“對不起自己”
的蠢事。這其實是當下大學教育界、學術界追名逐利,以至競相被收編之風的一個變態表現。
我們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提出“學術研究對我們自身生命的意義”的問題。這是另一種選擇,當我們的溫飽問題已經解決,就應該淡泊名利,追求簡單的物質生活,豐盈的精神生活,回到人的本性上來———人在本質上還是精神的學術研究的承擔問題383動物。作為學者,就要回到學術本來的意義上來。學術研究,本質上是一種精神勞動,它的意義與價值———無論是社會意義和價值,還是對學者自身的意義和價值,都是精神層麵的。關於社會意義和價值,我在下麵還要談,這裏要說的,是我們自己能不能從學術研究中得到生命的快樂、意義和價值?馬克思主義有一個關於勞動的說法:這個勞動是外在於你的,還是內在於你的?是否定你自己,還是肯定你自己?是使你感到不幸,還是幸福?你的精神力量是不能發揮的,還是自由自在的?馬克思把前一種勞動稱為“異化勞動”,後一種是“自由勞動”。在我看來,在我們具有了基本的生存和學術研究的條件以後,就應該從名韁利鎖中解脫出來,使我們的學術勞動成為一種自由勞動,成為我們內在生命、精神發展的需要。
以上所說,都是討論學院裏的老師、學者的選擇。諸位還是研究生,充其量還是“未來的學者”。因此,我講的這些,你們可能覺得有些隔。但我不認為與你們無關,這關係著你們為什麼要讀研究生,要選擇學術研究作為你們的職業和事業。以前每有學生想考我的研究生,我總是對他們說,你們如果是為了找一個飯碗,最好不要來考研究生,因為如果僅僅是為了物質生活的需求,路子很多。研究生是最苦的工作,很多工作比這好賺錢得多。所以我說,隻要你有碗飯吃,就別來考研。說實話,做任何工作,都是有所失,也有所得的。學術研究———當然,我講的是真正的學術研究,他要付出的代價,就是生活總是相對清貧的,或者說,和你付出的勞動,不相匹配,一天到晚爬格子,耗盡了腦汁,所得到的稿費,是有限的,根本不能和普通的白領相比。這就是學術研究的“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