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研究視野,觀念,心態,方法(2)(3 / 3)

這不僅會造成自身的僵化,而且如俗語所說,“真理往前跨一步,就會變成荒謬”,將自己的思想、學術觀念絕對化,實際上就是一種自我扭曲,對自我觀念有限的合理性的一種剝奪,最後導致自身的異化。

當然,對二元對立模式的批評,反對將“勢不兩立的敵對關係”引入思想、文化、學術關係,並不是要抹殺不同思想、文化、學術派別之間的分歧和論爭。

這也是《論綱》所要強調的:“人類以及一個民族的學術向來是以差異的形式而存在的。沒有差異,就沒有學術”,而且學術的本性就是要“挑戰常識,探求新知,改變人們的傳統觀念和認識”,因此,“學術的發展常常表現為後一代知識分子對前一代知識分子的修正、批判乃至否定”,“通過反思、反叛傳統而建構自己的文化傳統和學術傳統”,這“其實是一種文化發展和學術發展的形式”。

但這樣的“修正、批判、否定”是一種有吸取的修正,有繼承的批判,有肯定的否定,因而不同派別的思想、文化、學術的關係,“既是相互對立的,又是相互依存”的,是在民族學術的整體中“同存共棲”的。

兩個原則,兩個拒絕

我們現在所要做的,是建立一種健全的思想、文化、學術發展的格局和秩序。它要確立的原則有二,一是任何一種思想、文化、學術派別在擁有自己的價值的同時,也存在著自己的限度,它不是唯一、完美的,因此,自我質疑、自我批判精神是內在於其自身的;一是任何思想、文化、學術派別都需要在和異己的思想、文化、學術派別的質疑、批判、競爭中求得發展,但這絕不是相互歧視、壓倒、顛覆和消滅,而是可以在論爭中相互溝通,實現彼此的了解、同情和理解的,不是分裂,而是互動:“有差異,有矛盾,有鬥爭,又共同構成這個現代文化整體的有機組成部分”,在學術整體中尋找並且獲得“自己發揮作用的獨立空間”,在“將矛盾著的雙方聯係為一個整體”中建立“超越性的價值標準”。以上兩個原則,也可以歸結為一點,就是“各歸其位,各得其所”:每一個思想、文化學術的派別都得到應有的評價,既不肆意誇大,也不著意貶抑,並且在一個整體中實現、獲得自己的意義和價值。

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有兩個拒絕:一是隻追求自己的有缺憾的價值,拒絕任何將一己一派的思想、文化、學術觀念絕對化、正統化、國家意識形態化的誘惑;二是始終堅持用自身的思想、文化、學術力量獲得自己的價值和發展,而拒絕任何非學術的力量,政治權力、商業權力對思想、文化、學術的介入。這樣,358中國現代文學史論才能根本保證思想、文化、學術的真正的獨立性與主體性。

這就是我們在總結現當代思想、文化、學術發展史時所得出的曆史經驗教訓。在我看來,王富仁提出“新國學”的概念,正是要促成這一健全的思想、文化、學術格局和秩序的建立。

“新國學”概念的內在現實批判性而我更重視的,是它的現實的警示意義。因為隻要看一看當下中國思想、文化、學術界的現狀,就不難發現,我們依然是魯迅所說的“健忘”的民族,知識分子也不例外,曆史的經驗教訓對我們似乎不起作用,曆史照樣重演。這些年“振興國學”之風日盛,盡管所說的“國學”還是傳統意義上的國學,但如果不是炒作,而是認真的研究、傳播,這是自有意義的;但有人卻進一步提出“重建儒教的構想”,以實現“聖王合一”、“政教合一”、“道統政統合一”為“追求目標”(見2006年1月3日《中華讀書報》報道):這又是重溫“借助政權的力量將儒家文化重新上升到國家意識形態的廟堂”的舊夢。魯迅與胡適的關係,本來是一個不無價值的學術課題,王富仁先生在《論綱》裏就有專門的討論,他把魯迅與胡適分別納入“社會文化”與“學院文化”體係,在分析了他們的分歧的同時,又強調不能將這兩類文化的對立“絕對化、兩極化”。但在學術界和媒體某些人的熱炒中,卻掀起了一股“貶魯尊胡”之風,其堅持的就是一種“先驗的規定性”,他們把胡適認定為“製度建設”派,賦予“絕對正確”性,視為“唯一的方向”,而將魯迅論定為“文化決定論”者,判為最終導致文化大革命的“罪惡的淵藪”:這不僅是典型的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而且也是走一條“一個吃掉一個”的老路。

隻不過不同時期有不同的被“吃掉”(全盤否定)的對象:如果說曆史上曾發生過學院文化、傳統文化被“吃掉”的悲劇,那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前文所說,現在是學院派、傳統派、西化派吃香,社會文化、革命文化被“吃掉”的時候了:從形式上看,是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而內在的思想、文化、學術專製主義的邏輯是始終沒有變的:依然是追求“獨尊”和消滅異己的“大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