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海外現代文學研究(7)(3 / 3)

了。應該看到,中華中心主義在中國是有深厚基礎,包括民眾基礎的。我曾經說過,中國傳統中有兩個最不好的東西,一個是對內的專製主義,一個就是對外的中華中心主義。在這樣的基礎深厚、來勢洶洶的思潮麵前,我們,作為學者,知識分子,必須保持清醒,也要有自我警戒:討論“亞洲性”、“東亞性”問題,強調不同於西方價值的東方價值,中國價值,在這全球化的時代,麵對西方霸權主義,無疑是有重要意義的;但也要看到這樣的討論的限度,應該是有分寸的,如果強調得過分,並且和西方價值決然對立起來,那就有可能助長中華中心主義的泛濫成災。當然,這樣的分寸並不好掌握,有時就會陷入兩難境地。

周作人這一時期的思想中,另一個引人注目點,是他的“儒家人文主義”。

如木山先生所說,他的這一思想最早源於“五四”之後他在《生活之藝術》中提出的對中國傳統的重新評價:“中國現在所切要的是一種新的自由與新的節製,去建造中國的新文明。也就是複興千年前的舊文明,也就是與西方文化之基礎之希臘文明合一了。”這裏實際包含著在文化選擇上的兩個重大變化。本來“五四”新文化運動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它一方麵顯然受西方文藝複興運動的深刻影響,是一次自覺的啟蒙運動,但它所采取的策略,卻不是舊文化的“複興”,而是對傳統文化的全麵批判,對西方文化的全麵引入和吸取;現在,周作人提出要“複興千年前的舊文明”,顯然是試圖對“五四”的文化選擇作出某種調整。另一方麵,“五四”新文化運動引入西方文化,是要糾中國傳統文化之偏,因此所突出與強調的,自然是兩者的差異,而現在,周作人所發現與注重的,卻是中國文化之源的儒家文明與西方文化基礎的希臘文明之同,追求東、西方文明的“合一”。更值得注意的是,周作人作為“五四”新文化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他當然還是要和要求全麵回歸傳統的複古派保持距離,就像木山先生所指出的,他提出“儒家人文主義”,是“寄托於由複古而獲得再生之構想的中國自身的現代化理想”。也就是說,在周作人的“儒家人文主義”那裏,“複古”隻是手段,最終還是要“再生”,要追求中國的“現代化”這一“五四”那一代人,以及以後幾代人的“理想”。因此,他所采取的策略也是中、西“合一”,既是“儒家”,又是“人文主義”,這本身即是一個嫁接,既不是複古,也不是全盤西化,也可以說是儒家思想的現代轉化吧,它實際上是開了“新儒家”的先河的。這樣一個“現代新儒學”,在今天人們尋找一條既和世界文明的發展有著共同的方向,又具有民族特色的現代化道路時,無疑是可以作為一種重要的思路,重要的麵對我們共同的困惑341資源的。我想,木山先生提出周作人的“儒家人文主義”“作為思想的可能性”

的用意,大概就在於此吧。

不過,我還是有些疑慮。這是因為這些年我看到了許多這樣的嫁接:曾有過“儒家資本主義”,而且一度被說成是亞洲“四小龍”崛起的重要原因,不過後來又有人說不是這麼一回事;最近又有人在提倡“儒家社會主義”,更有人鼓吹要建立“以儒教為國教,政教合一,儒家共同體專政的儒化國家”。這背後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就是要將儒家政治化,意識形態化,以至宗教化,賦予其以意識形態專政的功能。這就不僅是複古,而且距離現代化的目標越來越遠了。

坦白地說,對以上我們所討論的問題,我都沒有完全想清楚。正像木山先生經常感到“猶豫不決”一樣,我也經常猶豫不決,包括要不要作今天這樣的發言,我也猶豫不決。以至發言整理出來,要不要發表,我都是猶豫的。這大概正是我和木山這樣的願意正視現實、希望追尋曆史真相的學者所共同感到的困惑吧。這大概也是周作人所說的“共苦”,是不是也屬“東洋人的悲哀”?“吾與爾猶彼也”,“你即是我之感”:木山先生非常認同周作人的這一“共苦”觀。那麼,我今天發言的題目也可以叫作“麵對我們共同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