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海外現代文學研究(6)(1 / 3)

裏,一切反抗都被看作是“恐怖主義”。在中國國內,正像魯迅在《失掉的好地獄》裏所描述的:“一切鬼魂的叫喚無不低微,然有秩序,與火焰的怒吼,油的沸騰,鋼叉的震顫相和鳴,造成醉心的大樂,布告三界:地下太平。”魯迅在《這樣的戰士》裏說:“在這樣的境地裏,誰也不聞戰叫:太平。太平———。但他舉起了投槍。”但在現實的中國,卻隻見“太平”,沒有“戰士”。問題的嚴重性在於,是知識分子自己放棄了“戰士”的選擇,他們中的“先覺者”更是早已宣布“告別革命”。或許正因為如此,魯迅對“永遠的革命者”的呼喚,就正是切中時弊。

在我的理解裏,魯迅說的“永遠的革命者”也就是他所說的“真的知識階級”,其內涵有二:一是永遠不滿足現狀,是永遠的批判者;二是永遠站在平民這一邊。

在我看來,這是能夠為有良知的知識分子提供一個基本的價值立場的。

我還想強調為毛澤東所盛讚的魯迅的“硬骨頭”精神,這是作為“永遠的革命者”、“精神界之戰士”的魯迅,最重要的精神品質,而如毛澤東所說,“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寶貴的性格”。記得四十年前我寫的第一篇魯迅研究論文裏,曾將這種“硬骨頭精神”與“韌性戰鬥精神”兩者的結合稱為“東方風格”,這個觀點今天好像也還有意義。在我看來,魯迅的“硬骨頭精神”的實質,就是一種思想與精神的獨立自主性與主體性,這在當今全球化的時代,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實踐”問題

劉世鍾教授在她的論文中給魯迅與韓龍雲的“實踐”精神以很高評價,特別強調了魯迅式的精神界戰士最基本的特征就是他的實踐性,即“立意在反抗,指歸在動作”。劉教授認為,韓龍雲“思想中我們要重溫的現代價值”,主要的就是他的“基於現實解決首要課題的實踐家的形象”。劉教授以為魯迅與韓龍雲最可貴的,是他們“不停的實踐”精神:韓龍雲不停地出去尋找“君”;魯迅就332中國現代文學史論如“過客”那樣,為“前麵的聲音”所召喚,不停地往前走。———丸山升先生也是非常激賞魯迅這樣的“從沒路的地方踐踏出來”的尋路精神,這大概不是偶然的。

但回顧我們中國思想界與學術界,魯迅的實踐精神恰恰是被忽略以至貶斥的,這突出地表現在對魯迅後期的評價上。我們知道,正是在魯迅生命的最後十年,魯迅的實踐精神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一方麵他用雜文為武器,直接參與政治、思想、文化戰線的鬥爭,進行了短兵相接的戰鬥;另一麵又與反抗國民黨一黨專政的實際革命運動相配合,直接參與了群眾的抗議運動。但在某些中國知識分子看來,這都成了魯迅的罪狀,至少也是魯迅的“局限性”:魯迅的雜文戰鬥被看作是“意氣用事”,是“浪費才華”;魯迅與革命運動的結合竟被誣為“與極權合謀”。

這同樣不是偶然:它正是反映了當下中國相當一部分知識分子中的犬儒主義、偽清高、偽貴族主義的傾向,他們真的如魯迅在《傷逝》裏所描寫的那樣,被關在金絲籠裏,“麻痹了翅子,即使放出籠外,早已不能奮飛”,甚至是失去了行動的欲望與要求。正是這樣的精神委靡狀態,使中國知識分子不但在現實中國社會裏不能發揮應有的作用,而且在中國未來的社會變動中也將同樣無所作為。在我看來,魯迅的“立意在反抗,指歸在動作”的實踐精神,正是在這樣的當代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危機中,顯示出了它的特殊意義與價值。

在這個方麵,韓國學者,韓國知識分子所依然保持的對信仰追求的執著,魯迅式的革命戰鬥精神、實踐精神,是特別值得我們學習的。因此,在這次會議上,我得以見到將魯迅實踐精神介紹到韓國,並且身體力行的韓國變革意識運動的先驅李詠禧先生,我是既感榮幸,又深覺慚愧的。作為魯迅家鄉的中國知識分子,以及中國學術界,包括魯迅研究界,真應該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但願這次“中韓魯迅研究對話”,能夠成為這種反省的一個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