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學科研究評述(28)(1 / 3)

而正是這樣的複雜化的敘事,能更好地揭示現代文學發展的真實狀況。本書用了大量史實,描述了現代文學發展的曆史進程:最初相互對立的兩派,怎樣嚴家炎主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對當下現代文學研究的啟示289在論爭中相互吸取、補充,最後達到了曆史的“綜合”。30年代的左翼現實主義的詩歌與現代主義詩歌,原本是相互對立的,而且這樣的對立推到極端,就都出現了一種“虛驕之氣”:左翼方麵的“幼稚的呐喊”和現代主義詩歌中的“庸俗的藝術至上主義”。但到了40年代,在曆史現實的推動下,左翼現實主義和現代主義思潮都克服了自身的虛驕,自覺向對方吸取,而達到了良性的互動。正是在這樣的互動與綜合中,才出現了艾青和馮至兩個現代詩歌的高峰,以及穆旦等一批“注重綜合思維”的現代主義詩的“新生代”。如本書所分析,這背後其實是有一個對“詩的現代性”的新體認的:由二三十年代象征派、現代派簡單地以“純粹”相標榜,以“摩登”為現代,到承認對現實的關懷與承擔也是詩的現代性的題中應有之義,這都標誌著對詩歌,以至整個文學現代性觀念綜合中的成熟的(中冊第十五、十六章)。事實上,新文學與通俗文學之間,也存在著這樣的發展,由最初的對立,到逐漸相互吸取:在通俗文學方麵,出現了張恨水這樣的自覺吸取新文學營養的大家(中冊第十二章),而在曹禺、茅盾這樣的新文學重鎮的作品裏,也同樣可以發現許多通俗文學的因素。

第三,本書不僅“守正”,更有“出新”,而且有自覺的追求。

嚴先生在“後記”裏,說本書的最大特點是“具有比較豐厚的原創性”,本書的作者“不肯走現成的捷徑,依然從發掘、占有相關的原始材料做起,在吸取前人和當代學人研究成果的同時,勤奮地奉獻出自己的誠實勞動”。這裏有兩點很值得注意。其一是追求學術“原創性”。所謂“出新”,不是追逐時髦,大發吸引眼球的新奇之論,那是有嘩眾取寵之意,而無實事求是之心。本書提到了一味追求新鮮刺激的將“現代”時尚化的“摩登主義”,是追求現代性的現代文學容易落入的陷阱(中冊第十五章);在我看來,這也是現代文學研究的一個陷阱。因此,嚴家炎先生通過本書的示範性寫作,倡導學術研究的“原創性”,不僅是對那些陳陳相因,剪刀加漿糊的模仿、變相抄襲之作的當頭棒喝,而且也是對以時髦為創新的“摩登病”的一個針砭、警示。

其二,如何追求原創性?本書的經驗是,要實實在在地“從發掘、占有相關原始材料做起”。這也是自有針對性的:因為很長時間,許多人都是以新理論包裝舊材料為原創性的。

本書因史料的新發掘而達到新認識,是隨處可見的。這裏僅舉二例。首先290中國現代文學史論當然是最引人注目,也是嚴先生最為看重的陳季同及其所創作的《黃衫客傳奇》的發現。陳季同文學觀念中的“世界文學”的概念,以及他的具有鮮明現代性的作品產生於法國,並用法文寫作,這都顯示出中國現代文學在其曆史的孕育時期,就有著與世界文學溝通的自覺意識。這當然隻是“文學地殼變動”的“預兆”,很難說就是現代文學的開端,但對我們理解現代文學的發生,還是有重大意義的。

本書第十五章對抗戰時期詩歌中的“反抒情詩派”與“新古典主義詩潮”的發掘、梳理和概括,也具有重要的史的意義。尤其是“新古典主義詩潮”以南京高校為中心,那裏曾經是“五四”時期學衡派的重鎮,其代表詩人都是黃侃、吳梅的學生,一方麵和其前輩一樣,重視中國本土詩歌傳統,但又不局限於此,自覺吸取外來現代主義詩歌經驗,追求“古典的優雅美與現代新感覺的融合”,是為“新古典主義”。這樣,老一輩的新與舊、中與外的對立,到學生輩這裏,就發展成新與舊、中與外的互動、融合,這本身也是顯示了我們在前文所說的現代文學發展的曆史軌跡的。

第四,本書原定五年完成,實際用了八年。這裏固然有集體寫作難免發生的拖延時間的因素,但確實有“八年磨一書”的意義。這使我聯想起前不久《廢名集》獲獎的事,那是“十年編一書”,這都是具有某種象征性的。如果再聯係到嚴家炎先生早在上一世紀60年代就參與了唐先生主編的《中國現代文學史》的寫作,80年代初,又積極主持該書的修訂工作,成為副主編;而這本嚴先生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和唐本顯然有一個承接的關係。那麼,嚴家炎先生為中國現代文學史的研究與寫作,已經“磨”了五十年。這背後所顯示的學術“沉潛精神”和“韌性精神”,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

如果聯係當下學術界的浮躁之風,就更能顯示本書的榜樣意義。記得好幾年前,劉納先生在金華召開的一次學術會議上,曾發出過“寫自己想寫的東西”、“寫慢點”的呼籲。前者是強調堅守學術的獨立自主性,後者則強調克服學術的浮躁心態,不寫粗製濫造的學術垃圾,紮紮實實提高學術質量和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