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家炎主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對當下現代文學研究的啟示283嚴家炎主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對當下現代文學研究的啟示———2011年5月28日在學術研討會上的發言將近一個星期,我都在讀這三大冊書,有一種深深的感動和滿足,我意識到現代文學史的寫作似乎到了一個收獲的季節。去年,我們剛剛討論過吳福輝先生的《中國現代文學發展史》(插圖本);一年後,我們又來討論嚴家炎先生主編的這套《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我曾說吳著是近年文學史研究中的“集大成”
之作,“又有新的開拓”;我想對嚴家炎先生主編的這三大冊書也作如是評價。
但兩書又各有特色,各有所長,從不同方麵來集大成,作新開拓。兩書表麵上的區別是明顯的:一為個人寫作,一為集體寫作;一是研究性專著,一既是教科書,又是研究性專著。吳著比較多地顯示了這些年文化研究觀念、方法引入後現代文學研究的新眼光、新認識;它的特點是“將現代文學的發展置於同時期的現代政治、教育、出版、學術思想發展的複雜關係網絡,由此形成的文學體製中,同時突出了文學創造主體的作家,以及文學接受者讀者的複雜關係與接受途徑,因此構成一個立體的、網狀的文學史圖景”。同樣可以看出,本書也有文化研究的視野,討論每一部作品,都詳細介紹其發表、出版情況和讀者、批評界的反應,也很重視版本的考釋。講抗戰時期的曆史劇,就詳盡討論了其和同時期曆史研究的關係。但本書的重點,卻是作家、作品的研究,是這方麵成果的集大成。引人注目的,還有兩書風格的不同。吳著在書的結構,作者敘述態度、語言上,都有自覺的新的追求,具有明顯的先鋒性;而嚴先生主編的三卷本,則顯得比較傳錢理群:《是集大成,又是新的開拓———我讀吳福輝〈中國現代文學發展史〉(插圖本)》。
統,結構雖有變化,隻設章、節二極,類似專題講座,但大的結構還是教科書的寫法,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在堅守傳統中又自覺追求創新,可以說是“守正出新”。一“先鋒”,一“守正出新”,這大概也是反映了作者、主編其人其文的特點的。
我今天要講的,就是“守正出新”對當下現代文學研究的啟示。我想講五個問題。
第一,本書是一部“以作家、作品為主體的文學史”。
這應該是主編嚴家炎先生一貫的文學史觀念和主張。他在1992年寫的《關於中國現代文學史研究的若幹問題》一文裏,就提出“文學史應該就是文學史”,“文學史顧名思義應該講的是文學作品演變的曆史”。他因此反對將並非文學而屬於政治思想、意識形態的論爭及文章寫入文學史。看來,這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是貫徹了主編的這一文學史觀念的。它就有了一種重要的啟示意義。我曾在一篇文章裏,談到“現在的文學史寫作,越來越花哨了,卻把最基本的東西忽略了:忘記了文學史的大廈,主要是靠作家,特別是大作家支撐的;而作家的主要價值體現,就是他的作品文本。離開了作家和作品文本這兩個基本要素,就談不上文學史。在我看來,這是常識。也許在一些人看來,這是一種過時的、保守主義的文學史觀,那麼,我就甘願堅守這樣的回到常識的、返璞歸真的文學史觀念”。因此,在評價吳福輝的文學史時,我也曾表示過這樣的“遺憾”:“就總體而言,本書長於對文學外部的描述,對文學內部的分析、敘述,則有不足。這樣的內、外的區分或許也有問題,但本書對各文體的內在發展線索,對文學語言發展的內在線索,以及文學風格發展的內在線索,未能作更精細的梳理,卻也是一個缺憾。”而吳著的不足,正是本書的長處。
許多人,特別是年輕學者不願意在作家作品研究上下功夫,其中一個“理由”就是這個領域的研究,特別是大作家的作品研究,已經比較充分,難以出新。
嚴家炎:《關於中國現代文學史研究的若幹問題》,文收《世紀的足音》,作家出版社,1996年,頁264、265。
錢理群:《“以作家作品為主體的文學史”寫作的嚐試》。
錢理群:《是集大成,又是新的開拓———我讀吳福輝〈中國現代文學發展史〉(插圖本)》。
嚴家炎主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對當下現代文學研究的啟示285這可能是一個誤解。在我看來,包括魯迅在內的大作家的研究,正處在一個“新的開始”階段。大作家之所以“大”,就是他的作品含量大,其潛在思想、藝術可供不斷挖掘。而已有的研究都不免受到時代和研究者自身知識結構的限製,後來的研究者完全可以作出新的開掘,有新的發現和闡釋。
本書的最突出的成就,就是對作家作品,特別是大作家、經典作品的研究和闡釋,達到了新的高度和深度。細分起來,又有四種方式。一是作出新的概括。
如將魯迅的《故事新編》界定為“表現主義的小說”(上冊第六章);對艾青的兩個總體新定位:一是和杜甫筆下“唐代中國形象”、涅克拉索夫的“近代俄羅斯形象”、惠特曼的“近代美國形象”一樣,艾青塑造了“詩的現代中國形象”,二和法國阿拉貢、英國奧登一樣,是“左翼現代主義詩人”(中冊第十六章):這些新概括可能會引起爭議,但確實很有新意,有助於認識的深化。第二種方式,是在已有的關照下,作更深入的分析。如本書對茅盾小說的結構藝術、敘事範型的剖析,就相當獨到細致,極富啟發性(上冊第十章)。其三,是從一個新的角度切入,有新的開拓。如對老舍與沈從文的研究,都注意到他們和“五四”新文學傳統之間的縫隙、不和諧之處,甚至稱之為新文學的“異端”,由此生發出去,就有了新的發現和概括。研究者注意到胡適與魯迅都對老舍評價不高,進而指出:“老舍的民間文化趣味和輕鬆的表達方式和新文學作家有明顯的距離”,“審美取向、生活取向並不一致”,“老舍本人也與精英知識分子保持距離”,自覺地迎合新興的文化消費市場:老舍或許就在這樣的差異中獲得了自己的特色和獨特價值。研究者還特別注意到老舍“市民的國家主義”立場:“在他看來,國家安定富強、秩序,都是第一位的。因為隻有這樣,市民才有好日子過。”這就能夠較好地解釋老舍抗戰時期的積極表現,和他在1949年以後對共產黨領導的新國家的擁護態度,為老舍研究打開了新的思路(上冊第十一章)。對沈從文的關照,也集中在他不同於“五四”啟蒙立場的“鄉下人”立場和他對“五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