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學科研究評述(21)(3 / 3)

我理解他們的難處,珍惜他們的勞動,同時也在焦急地尋找新的同道者。因此,1999年我應邀參加武漢大學中文係的博士論文答辯,讀到了張箭飛的《魯迅詩化小說研究》,所感到的驚喜,是可以想見的。特別是張著對魯迅小說音樂式的解讀,更是實現了我多年的一個夢想:我很早就憑著直覺感到音樂是走進魯迅藝術世界的一個通徑,卻苦於自己缺乏起碼的音樂修養而隻能望門興歎;記得我的一個研究生在我的蠱惑下曾經一度想進音樂學院,以打通音樂與文學的研究。現在,箭飛開始了這樣的嚐試,我真是為之興奮不已,並且堅信這是一個很有研究前景的領域,我期待著箭飛在這方麵作出新的成績。

我自己則在事實上越來越遠離了文學的同時,內心深處卻越來越迷戀於文學。因為我發現,我們的整個文學研究與文學教學都越來越遠離文學了。我曾在課堂上公開表示我對北大中文係的本科生與研究生(其實也包括我自己)的兩大不滿:一是習慣於不著邊際的宏觀“神侃”和繁瑣的所謂科學分析,而不注重文本的細讀,特別是對文學語言的品味,失去了起碼的藝術感悟、敏感與直覺力;二是將對中國的現代作品的研究,變成西方的或中國傳統的某個理論、概念250中國現代文學史論的正確性或可行性的一個實證,成了自己得心應手地構築模式、擺弄材料的智力遊戲。在我看來,這兩種傾向都有可能導致文學本性的喪失。另一方麵,這些年,包括我自己在內的許多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文學的外部關係的研究,從思想史、學術史、文化史的角度切入,在這方麵已經或將要取得的成績都是無可非議的;但從現代文學研究學科發展的全局來看,對文學形式與審美研究的忽略,則有可能導致文學本體的喪失。正是基於這樣的憂慮,這些年我以相當大的精力從事文學教育:先後在北大開設理科“大一語文”,中文係本科學生的“現代文學經典文本細讀”,以及研究生的“《野草》研讀”,主要引導學生逐字逐句地品嚐作品的精微、美妙之處,培育學生對語言的感覺、體悟。我對中小學語文教育的關注,其中心點之一也是倡導真正的文學的閱讀:在我看來,在小學、中學、大學的文學教育與文學研究生的培養中,對文學本性和文學本體的強調,都是一個“基本功”的訓練:不僅是文學研究的基本功,更是基本的人文精神的熏陶,人的(國民的)基本素質的培育。

對於我自己來說,這更是一種精神欠缺的補償。1999年,我在一位年輕的學者所著《魯迅小說的形式意義》序言裏,曾寫過這樣一段話:“我無法回避自己內心深處對文學形式,特別是對文學語言的迷戀。它們對於我是一種近乎神秘的誘惑。我知道自己的精神氣質與文學藝術有著本能的親和,而我所受的教育與在扭曲了的時代裏所形成的多少被扭曲了的積習,又使我與文學的審美之間,橫隔著某種障礙”,“明明本性上具有審美的欲求,麵對魯迅已經達到的藝術高峰,要對之進行描述與闡述卻顯得力不從心。我從這裏感到了一種命運的殘酷。而有這樣的隱痛的又似乎不隻是我一個人。”

今天,當吳、劉、張三君的書稿終於彙集到我這裏,該由我來為這套“姍姍來遲”的《詩化小說研究書係》作序時,我又想起了上述這番話。我要感謝這幾位作者,是他們的努力使我的(自然也是他們自己的)以“建立中國現代詩學”為目的的“文學本體研究”的計劃邁出了實施的第一步。我自己無力實現的夢由年青一代部分地變為現實,這是令人高興的。但我也似乎從他們的艱難跋涉中,感到了某種力不從心,進而擔心殘酷的命運還會繼續下去。或許更為重要的是中國社會、思想文化的外部條件總是不利於這樣的研究,它的被忽略,孤寂,邊緣化,至少還會延續相當一段時間。但也正因為如此,它的意義與價值卻文學本體與本性的召喚251又是不可否認與抹煞的。這就要求選定了這樣的研究道路的年輕的學者,能夠有一種精神的定力:不為外界的輕視或誘惑所動搖,同時又注意不斷地充實、完善與發展自己,堅守文學的本性與本體。我堅信,泡沫終要消散,沉潛者終會浮出曆史的地表:我向他們表示最大的敬意與最美好的祝願。

最後,還要向廣西教育出版社的領導與有關編輯表示敬意:他們的耐心等待與始終一貫的支持,表現了他們對學者與學術工作的深刻理解,同時也表現了出版家的遠見卓識。

2000年3月21日寫於燕北園252中國現代文學史論作為左翼作家的端木蕻良———《端木蕻良評論集》序言“作為左翼作家的端木蕻良”,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課題:我們正可以以端木蕻良先生作為個案,展開左翼文學研究中的許多重要問題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