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設想,得到了廣西教育出版社領導的充分理解與支持。1997年盛夏,叢書的主編、作者,與出版社總編輯李人凡先生和有關編輯聚集桂林,作了長達十天的集中研討。應約而來的作者都是北京大學、華東師範大學在校與剛畢業的博士、碩士研究生。遺憾的是,王曉明先生臨時有事,未能赴會。對於我,我相信對於每一個參與者,這都是一次終生難忘的學術漫遊,真正的精神盛宴:我們黎明即起,在桂林山水的掩映下,大聲地朗讀作品,流連於語言文字的聲光色影之中,時而爭執不休,時而沉湎於遐想而不語……當夜色籠罩,小城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我們一邊散步,一邊繼續討論,更多的是沉默中的回味,淡然而又安適。一切都是美的:美的風景,美的人,美的語言,美的心靈;身處其間,精神特別的放鬆,灑脫而從容,心境也分外的柔和,明亮。最難忘的,是那一刻(仿佛是一位朋友正在朗讀《果園城記》)沒來由的突然感動,淚水滿盈,一句話也說不出:但或許就在這一瞬間,我懂得了什麼是文學與文學研究。當年跟著王瑤先生研究《故事新編》,曾有過這樣的感悟,現在它又悄然而至,真是美妙極了。———就是在我一生的研究中,這樣的時刻也實在不多。
而且,我們的整個研究也幾乎難以為繼。當大家離開桂林,回到各自居住的城市,就立刻從夢境落入現實。原定一年後交稿,卻遙遙無期;倒是這次討論的副產品《20世紀中國文學名作中學生導讀本》在廣西教育出版社朋友的再三催促下於第二年問世。不能交稿自然是因為忙,有新的任務壓身。但也許還有更為內在的原因:徑直說,約定的作者中的大部分人在世紀末的中國思想文化與文學的變化、動蕩中,又有了自己的新的興奮點,在觀念、心態上,都有了一些變化,這樣的文學形式的審美的課題似乎已經失去原有的吸引力,變成一個雖並未忘懷、一時卻難以接近的越來越遙遠的夢了。這一點,我是能夠理解的:我自己在世紀末的最後幾年裏,也是因為更注重於麵對現實中國的問題而身不由己地卷入了時代的旋渦之中。
當然,也有幾位朋友,如曉東、洪濤,仍然堅守文學本體的研究,於一片世紀末的喧囂中,繼續不無孤寂的默默耕耘。但他們也遇到了自己的困境:盡管我們設置的目標相當吸引人,但真正實施起來,卻有很大的難度。如他們在各自的研究專著的“後記”中所說,對廢名與沈從文的小說進行美學的提升,都是幾度躊躇,費盡周折的。在這個領域任何一點新的推進,都要付出特別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