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學科研究評述(14)(2 / 3)

楊:當時黃子平、陳平原兩位同意您的看法嗎?就是把“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理解為啟蒙主義或者是“亞洲的覺醒”?

錢:每個人的知識背景不一樣,但是就打通近現當代的分割,擺脫文學史作為政治史的附庸地位,從文學本身出發這兩個大的方麵來說,大家是一致的。

但每個人的理解肯定不一樣,他們未必就會理解我的這些想法。當然話又說回來,這其中也有很多問題,比如所謂“走向世界”的問題,當時就是你剛才說的,有一個西方思潮(楊:1985年左右的“文化熱”),陳、黃跟這個跟得比較緊,比較熟悉,但是我當時年齡比較大,學外語很吃力,我當時想與其花這麼多時間精力學外語,半懂不懂的,不如幹脆放棄,而且我對西方理論本身也不大感興趣,因我們所走過的道路201為我是更重視經驗、體驗,除了對馬克思理論有一點了解以外,其他的理論都不太了解。我當時的想法是把現代文學搞透,死守這一塊。所以你看“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三人談”裏麵談到現代文學時我話最多,我也最感興趣(楊:黃子平就喜歡談當代,比如“尋根文學”)。這對我來說其實是一個很大的局限,既不熟悉古代,又不熟悉外國,所以當時對於“走向世界”是一個很朦朧的感覺,對“世界”的認識很模糊。

楊:就是說隻是受到了一個思潮的影響,覺得應該走向世界,但世界是什麼,世界文學的代表是什麼都不清楚。

錢:對,我沒有想太多,他們兩個可能思考得更多些,有一個互補。

楊:但我感覺他們兩個也沒有往下挖。

錢:所以當時報告要我來做,我堅持不肯,因為我怕我一講就要露餡。因為很多東西都沒有讀過。

楊:當代文學您也不讀嗎?“尋根文學”您讀了嗎?

錢:我隻讀到1985年為止,再往下我就不讀了。所以按理說應該我發言,因為我年齡最大,但是因為考慮到這些我就推辭了。當時我對自己也有一個定位,就是一個“中間物”,他們年青,所以最後讓陳平原作報告。但文章不是陳平原寫的,而是黃子平寫的,什麼原因呢?

我們意識到了文章發表後肯定要闖禍的,所以文章必須要寫得比較“圓”,比較“巧”。首先我就不行,我的文字太直,我們中間最會寫文章的人是黃子平,他的文字比較活,能把一個問題說得雲裏霧裏的,所以就讓他寫了。

楊:對了,我還想知道當時文章發表後,王瑤、嚴家炎等人的反應是什麼?

錢:其實我自己當時也是有一點猶豫的,有點膽怯。當時覺得這麼做有點202中國現代文學史論玄。因為這隻是一種感覺,並沒有做深入的研究,我當時想三個人討論討論可以,發文章出來就有點玄,但他們兩個年輕氣盛,如果沒有他們兩個,這文章不會發表出來的。嚴家炎老師後來婉轉地批評了我們,他覺得我們還沒有做更深入的研究就提出這麼宏大的概念,不妥,因為嚴老師是很嚴謹的。

當然這和我對文學研究的方法的思考有關,是不是每一句話每個字都要有來曆,否則就不能說?我對此是持懷疑態度的。因為史料是不可能窮盡的,必須依靠一定的推理和想象,人文科學能不能有假設呢?我覺得是要分情況,第一步,掌握相當的材料後作出一個判斷,這個判斷最初隻能是一個假設。第二步再去看材料,假設和材料會形成三種關係,一是材料推翻你的假設,那就放棄假設,二是證實你的假設,那就好了,但這兩種情況都比較少,更多的是這種情況:一部分材料證實你的假設,一部分推翻你的假設,所以你需要的是調整你的假設,那麼這種研究就是比較合理的,我把這種研究稱之為“浪漫主義的研究”。另外一種就是材料的爬行,我稱之為“爬行現實主義”研究。這後一種說法就得罪了很多人。我的這種研究方法受到了兩個人的影響,一個是林庚,他提出過“盛唐氣象”,他的這種概括實際上排斥了很多現象,可能是不科學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現在大部分人都能接受這個概念了。還有一個就是李澤厚的《美的曆程》,他也是一種“概括式”的,我們當時非常喜歡。我覺得“概括”

不可能包括所有的問題、現象,但隻要把主要的東西概括進去了,這就是可以成立的。

我們的這種方式,實際上和嚴家炎他們是有矛盾的,他是嚴格的“乾嘉學派”。我們的這種概括漏洞很多,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做概括,某種程度上,我們所提出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這個概念本身就是一種假設。我們提出的許多具體概括,就更是假設。這種假設有可能被後來的研究推翻,也有可能會留下來。比如我們認為“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美感特征是“悲涼”,我們覺得魯迅可以用“悲涼”來概括,而魯迅是現代文學的主導性的代表形象。這在當時是引起最大爭議的,如果說20世紀文學都是“悲涼”,肯定有問題,但是如果說是一個主導的、主要的特征、範疇,應該是成立的。做宏觀研究,整體概括的時候是避免不了這種矛盾的。當然,話說回來,後來宏觀研究成了一個潮流,一種浮泛之風,也不好,潮流的倡導者總是落入“播下龍種,收獲跳蚤”的命運,所以到了90年代以後我又不主張做“宏觀概括”了,我也不提“二十世紀中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