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什麼是中國文學史的主潮?——林庚著《中國文學史》序(1 / 2)

中國文學史的編著有了四十多年的曆史,但是我們的文學史的研究實在還在童年。文學史的研究得有別的許多學科做根據,主要的是史學,廣義的史學。這許多學科,就說史學罷,也隻在近三十年來才有了新的發展,別的社會科學更隻算剛起頭兒。這樣,我們對文學史就不能存著奢望。不過這二十多年來的文學史,的確有了顯著的進步。早期的中國文學史大概不免直接間接的以日本人的著述為樣本,後來是自行編纂了,可是還不免早期的影響。這些文學史大概包羅經史子集直到小說戲曲八股文,像具體而微的百科全書,缺少的是“見”,是“識”,是史觀。敘述的綱領是時序,是文體,是作者;缺少的是“一以貫之”。這二十多年來,從胡適之先生的著作開始,我們有了幾部有獨見的中國文學史。胡先生的《白話文學史》上卷著眼在白話正宗的“活文學”上,鄭振鐸先生的《插圖本中國文學史》著眼在“時代與民眾”以及外來的文學的影響上。這是一方麵的進展。劉大傑先生的《中國文學發展史》上卷著眼在各時代的文學主潮和主潮所接受的文學以外的種種影響。這是又一方麵的發展。這兩方麵的發展相輔相成,將來是要合而為一的。

林靜希先生(庚)這部《中國文學史》也著眼在主潮的起伏上。他將文學的發展看作是有生機的,由童年而少年而中年而老年;然而文學不止一生,中國文學是可以再生的,他所以用《文藝曙光》這一章結束了全書。他在《關於寫〈中國文學史〉》一篇短文裏說他的“書寫到‘五四’以前,也正是計劃著,若將來能有機會寫一部新文學史的時候,可以連續下去”。這部新文學史該是從童年的再來開始。因此著者常常指明或暗示我們的文學和文化的衰老和腐化,教我們警覺,去摸索光明。

照那篇文裏說的,他計劃寫這部文學史,遠在十二年以前,那時他想著“思想的形式與人生的情緒”是“時代的特征”,也就是主潮。這與他的生機觀都反映著“五四”那時代。他說“熱心於社會改造的人們,以為偉大的文藝就是有助於理想社會的文藝,但愛好文藝的人們,卻正以為那理想的社會,必然的是須接近於文藝的社會”。他“相信,那能產生優秀文藝的時代,才是真正偉大的”,因此“隻要求那能產生偉大文藝的社會”。明白了著者的這種態度,才能了解他的這部《中國文學史》。

著者有“溝通新舊文學的願望”。他說“這原來正是文學史應有的任務,所以這部書寫的時候,隨時都希望能說明一些文壇上普遍的問題,因為普遍的問題自然就與新文學特殊的問題有關”。這確是“文學史應有的任務”,在當前這時代更其如此;著者見到了這一層,值得欽佩。書中提出的普遍的問題,最重要的似乎是規律與自由,模仿與創造——是前兩種趨勢的消長和後兩種趨勢的消長。著者有一封來信,申說他書中的意見。他認為“形式化”或“公式化”也就是“正統化”,是衰老和腐化的現象。因此他反對模仿,模仿傳統固然不好,模仿外國也不好。在上麵提到的那篇文裏他說:“我們應當與世界上尋覓主潮的人士,共同投身於探尋的行列中;我們不應當在人家還正在未可知的摸索著的時候,便已經開始模仿了。”信裏說他要求解放,但是隻靠外來的刺激引起解放的力量是不能持久的,得自己覺醒,用極大的努力“喚起一種真正的創造精神”,而“創造之最高標幟”是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