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是活的,老是在成長之中,隨時吸收新的詞彙和語式來變化它自己,豐富它自己。但這是自然而然,所以我們雖然常有些新語上口,卻簡直不覺得那些是新語。可是在大量新語同時來到的時候,我們就覺得了。清末的“新名詞”的問題,就是因為“新名詞”一湧而來,消化不了,所以大家才覺得那些是“新名詞”,是不順眼的“新名詞”。但是那些“新名詞”如“手續”“取消”等,以及新語式如“有……必要”等,現在卻早已成了口頭熟語了。新名詞越來越多,見慣不驚,也已經不成問題了。成問題的是歐化語式。但是反對歐化語式的似乎以老年人和中年人為多;在青年人間,隻要歐化得不過分,他們倒願意接受的。
青年人願意接受歐化語式,主要的是閱讀以及誦讀的影響。這時代的青年人,大概在小學和初中時期就接觸了白話文,而一般白話文多少都有些歐化。他們誦讀一些,可是閱讀的很多。高中到大學時期他們還是不斷的在閱讀歐化的白話文,並且閱讀的也許更多。這樣自然就願意接受歐化的語式。隻是由於誦讀教學的不得法和無標準,他們接受歐化語式,閱讀的影響實在比誦讀的影響大得多。所以就是他們,也還隻能多多接受歐化到筆下,而不能多多接受歐化到口頭。白話文確是至今還不能完全上口。寫好一篇稿子去演講廣播,照著念下去,自己總覺得有許多地方不順口,怕人家聽不明白。於是這裏插進一些解釋,那裏換掉一些語式,於是白話和白話文還是兩家子。說的語言和寫的語言多少本有些距離,但是演講或廣播的語言應該近於寫的語言,而不應該如我們的相距這麼遠。白話文像這樣不能完全上口,我們的“文學的國語”是不能成立的。
現在我們敘述或討論日常事項,因為詞彙的關係,常常不自覺的采用一些歐化語式,但是範圍不大。要配合著這種實際情形,加速“文學的國語”的成長,就得注重誦讀教學,建立誦讀的標準。如果從小學到初高中一直注重誦讀,教師時常範讀,學生時常練習,習慣自然,就會覺得白話文並不難上口。這班青年學生到了那時候就不但會接受新的白話文在筆下,並將接受新的白話到口頭了。他們更將散布影響到一般社會裏,這樣會加速國語的成長,也會加速“文學的國語”的造成。誦讀教學並不太難。第一得知道誦讀就是讀,不是吟,也不是唱。這是最簡單的標準。第二得多練習,曲不離口,誦讀也要如此。這是最簡單的辦法。過去的誦讀教學,拿白話文來吟唱,自然不是味兒;因為不是味兒,也就不願意多練習。現在得對症下藥才成。
北平《新生報》,194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