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中國語的特征在那裏——序王力《中國現代語法》(1)(1 / 2)

(商務印書館)

現在所謂“語法”或“文法”,都是西文“葛朗瑪”的譯語;這是個外來的意念。我國從前隻講“詞”,“詞例”,又有所謂“實字”和“虛字”。詞就是虛字,又稱“助字”;詞例是虛字的用法。

虛實字的分別,主要的還是教人辨別虛字;虛字一方麵是語句的結構成分,一方麵是表示情貌、語氣、關係的成分。就寫作說,會用虛字,文字便算“通”,便算“文從字順”了。就誦讀說,了解虛字的用例,便容易了解文字的意義。這種講法雖隻著眼在寫的語言——文字——上,雖隻著眼在實際應用上,也可以屬於“語法”的範圍,不過不成係統罷了。——係統的“語法”的意念是外來的。中國的係統的語法,從《馬氏文通》創始。這部書無疑的是劃時代的著作。著者馬建忠借鏡拉丁文的間架建築起我國的語法來,他引用來分析的例子是從“先秦”至韓愈的文字——寫的語言。那間架究竟是外來的,而漢語又和印歐語相差那麼遠,馬氏雖然謹嚴,總免不了曲為比附的地方。兩種文化接觸之初,這種曲為比附的地方大概是免不了的;人文科學更其如此,往往必需經過一個比附的時期,新的正確的係統才能成立。馬氏以後,著中國語法的人都承用他的係統,有時更取英國語法參照;雖然詳略不同,取例或到唐以來的文字,但沒有什麼根本的變化。直到新文學運動時代,語法或國語文法的著作,大體上還跟著馬氏走。不過有一些學者也漸漸看出馬氏的路子有些地方走不通了;如陳承澤先生在《國文法草創》裏指出他“不能脫模仿之窠臼”(八麵),金兆梓先生在《國文法之研究》裏指出他“不明中西文字習慣上的區別”(《自序》一麵),楊遇夫先生(樹達)在《馬氏文通刊誤》裏指出他“強以外國文法律中文”(《自序》二麵),都是的。至於楊先生論“名詞代名詞下‘之’

‘的’之詞性”,以為“助詞說尤為近真”(《詞詮附錄》一),及以“所”字為被動助動詞(所字之研究,見《馬氏文通刊誤》卷二),黎劭西先生(錦熙)論“詞類要把句法做分業的根據”(《新著國語文法》訂正本七麵),及以直接作述語的靜詞屬於同動詞(同上一六二麵)等,更已開了獨立研究的風氣。“脫模仿之窠臼”,自然可以脫離,苦的是不知道。這得一步步研究才成。

英國語法出於拉丁語法,到現在還沒有完全脫離它的窠臼呢。

十年來我國語法的研究卻有了長足的進步。我們第一該提出的是本書著者王了一先生(力)。他在《清華學報》上發表了《中國文法初探》和《中國文法裏的係詞》兩篇論文(並已由商務印書館合印成書);根據他看到的中國語的特征,提供了許多新的意念,奠定了新的語法學的基礎。他又根據他的新看法寫《中國現代語法講義》,二十八年由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印給學生用。本書就用那講義做底子,重新編排並增補而成。

講義是二十六年秋天在長沙動筆的。全書寫定整整經過五個年頭。二十七年陸誌韋先生主編的《國語單音詞彙》的《序論》跟樣張等,合為一冊,由燕京大學印出。《序論》裏建議詞類的一種新分法,創改的地方很多,差不多是一種新的語法係統的樣子。陸先生特別著重所謂“助名詞”——舊稱“量詞”,本書叫做“稱數法”,——認為“漢緬語”的特征,向來隻將這種詞附在名詞裏,他卻將它和“代名詞”、“數名詞”同列在“指代詞”一類裏。這種詞的作用和性質這才顯明。到了今年,又有呂叔湘先生的《中國文法要略》上冊出版(商務)。這部書也建立了一個新的語法係統。但這部語法是給中學國文教師參考用的,側重在分析應用的文言;那些隻有曆史的或理論的興趣的部分,多略去不談。本書是《中國現代語法》作者的立場和陸先生、呂先生不一樣;著者王先生在他那兩篇論文(還有三十五年在《當代評論》上發表的《中國語法學的新途徑》一篇短文)的基礎上建築起新的家屋。他的規模大,而且是整個兒的,書中也采取陸誌韋先生的意見,將代詞和稱數法列為一章,稱數法最為複雜紛歧,本書卻已整理出一個頭緒來。其中分析“一”和“一個”兩個詞的意義和用法最精細;這兩個詞老在我們的口頭和筆下,沒想到竟有那麼多的辨別,讀了使人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