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
《變形記》是奧地利著名作家弗朗茨·卡夫卡於1912年創作的,它給讀者的第一個突出印象,就是荒誕不經。
小說主人公格裏高爾·薩姆沙,是個旅行推銷員。一天早晨,他從噩夢中醒來,發現自己突然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甲蟲。公司秘書主任為他沒上班找上門來,父母和妹妹也急來詢問情由,都見狀大吃一驚。從此,他成了家庭的一個沉重包袱,甚至被認為是一家人“一切不幸的根源”,終於受盡親人的冷遇和折磨而死。
作者用精細的寫實手法,逼真地描繪了格裏高爾變形後,在言行習慣、飲食起居和生理器官等各方麵發生的具體變化,活畫出一隻巨大的甲蟲——“老屎蜣螂”的醜惡形象。
人,突然變成了甲蟲,這夠荒唐的了,更荒唐的是,他還保留著人的一切思想感情。這是一隻地道的甲蟲,卻具有美好的人性。外形醜惡,內心善良,如同《巴黎聖母院》中的怪人加西莫多。蟲形而人心,這是比加西莫多還要奇特的一個藝術形象,小說就是以格裏高爾這樣一個“怪物”為中心人物,寫他變形後的不幸境遇和悲慘結局,基本情節神秘而離奇。
但是,作者並不是為荒誕而荒誕,其中存有深意。這就是深刻地表現了資本主義社會裏“人的異化”。所謂“異化”,原是德國古典哲學的術語,其意指主體在一定的發展階段,分裂出其對立麵,變成外在的異己的力量。在《變形記》裏所表現的“人的異化”,可從兩方麵來看:一是從人本身來看,“人”變成了“物”,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由於私有製和現代化的大生產,“物”,也就是財富、機器、生產方式,在生產者眼中具有它自身的、不可理解的、神秘的內容,異化為統治人的、與之敵對的異己力量,把“人”變成“物”的奴隸,最終使人也變成了“物”,或者說“非人”。這是資本主義社會通常可見的現象。卓別林的《摩登時代》就生動地表現了這一點。這也是卡夫卡在《變形記》中所要表現的。小說主人公格裏高爾,在生活的重擔與職業的習慣勢力的壓迫下,從“人”變成了一隻甲蟲。這似乎是荒謬絕倫,不可思議。但是,如果他不是變成一隻甲蟲,而是患了重病,如精神分裂症,癱瘓,或出了事故,成了殘廢,或染上不良嗜好,不可救藥,或有了什麼過失,出了問題,等等,那我們就一點不感到奇怪了,作品的主旨也就一清二楚了。因為在那樣的社會條件下,一個人要負擔一家四口的生活,還要給父親還債,設法送妹妹上學,不得不“挑上這麼一個累人的差使”,“長年累月到處奔波”,什麼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呢?在小說中,人變成了一隻甲蟲,不過是一種象征手法。既然人可以變成一隻甲蟲,當然也可以變為別的什麼。這如同一種代數公式,可以代入不同的數字。甲蟲式的人,可以說是人的“異化”或“物化”的一種象形符號,是對這種現象的一種獨特的典型概括,也是一切倒黴人孤獨和悲哀的象征。這樣看,才更能見出其深刻的普遍意義。人物變形,這在文藝作品中並不罕見。奧維德的《變形記》,其中一些人物最後不是變成獸類,便是變成鳥形,或者花、草、木、石。卡夫卡的《變形記》不能說沒從此得到啟示。但奧維德的《變形記》的變幻,純出於偶然,缺乏社會的必然性內容;而卡夫卡《變形記》的人物變形,則有其特定的憂憤深廣的社會底蘊。
我國的《西遊記》極寫孫悟空等神怪之多變,他們可以自由地變來變去;而卡夫卡筆下的格裏高爾則不然,他之變形乃身不由己,突兀莫名。它反映了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異化”的圖景。這是其獨特處,也是其深刻處。在資本主義社會裏,一般人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誰也料不到有什麼無妄之災哪天落到自己頭上。這種災禍之來如同一場噩夢,等你清醒過來,人事已非,身同隔世。格裏高爾之變形就是如此。這變化唯其如此突然,如此不可索解,如此無法改變,從而更加表明這種災難之深重,和難以抗拒。正如卡夫卡自己所說:“不斷運動的生活紐帶把我們拖向某個地方,至於拖向哪裏,我們自己是不得而知的。我們就象物品、物件而不像活人。”作者隻變格裏高爾之形,而不改其受壓抑的小職員的身份與性格,正是為了強調在資本主義社會裏普通人掌握不了自己命運的悲慘。
再從與人的社會關係來看,人成了陌生人,和一個敵視他的陌生世界處於對立地位。在資本主義社會裏,人與人之間是赤裸裸的利害關係,冷酷無情的金錢關係,連家庭成員之間也是如此。小說借主人公格裏高爾的境遇深刻地揭示了這一點。格裏高爾變形前,維持著一家寧靜溫飽的小康生活,家庭同他的關係挺熱火的;一旦變形,這種熱度就急劇下降,以至冰結。格裏高爾還是那個格裏高爾,心還是那顆心,隻是因為一具甲蟲的軀殼,就被一家人視作異類。昨天他們還是那樣相知的親人,今天已是另一番眼光和麵孔,彼此之間如此隔膜,言語不通,思想不通,感情不通,中間隔著一道無法打通的玻璃牆。生活在親人之中卻舉目無親,孤苦無合,這該是一種多可怕的孤寂!小說從格裏高爾的角度展開故事的敘述,一切從他的眼中見出,通過他的心理活動的折光來反映周圍環境的變化,寫出了資本主義社會裏人的孤獨感。誠然格裏高爾的親人也曾為他著急,希望他能夠好轉,但這主要還是怕他丟了差使,影響一家人的生活;也怕他成了“家醜”,有損他們的名聲地位。及至好轉無望,則視為禍祟,唯恐其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