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科老師又安排他住到華沙一個非常新潮的工程師家裏,可這意味著新的精神奴役。在這個充滿了虛偽和做作的現代派家庭裏,尤齊奧被當成一個缺乏教養的粗野的小夥子而受到蔑視。他愛上了工程師的非常新潮的女兒祖塔,可高傲的祖塔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為了報複平科和祖塔,他以一種惡作劇的方式設局讓祖塔的男友和道貌岸然的平科老師深夜同時去跟十六歲的祖塔幽會,讓平科大丟其臉。就在工程師家裏陷入一團混亂之時,尤齊奧第二次逃跑。
尤齊奧懷著重獲真實自我的朦朧希望,跟隨同班同學敏透斯離開城市,到農村去尋找未被城市文明扭曲的人,“尋找真正的長工”。他們在鄉下見到的“純樸的農民”卻是處在蒙昧的原始狀態,他們憎恨“城市文明的傳播者”,可他們唯一的能耐就是裝成一群狂吠的狗,企圖以此嚇跑兩個城裏的人。尤齊奧不巧在鄉下遇到了自己的一位姨媽,於是便和敏透斯一起跟隨姨媽到了她的莊園。波蘭獨立後,資本主義有了長足的發展,然而在農村卻保存著一成不變的封建宗法統治,地主莊園維持著貴族生活的傳統“模式”,主仆之間等級森嚴。
作者譴責封建地主的寄生生活和偽善的道德觀,用白描的筆墨繪出了一幅貧苦農民蒙昧無知、甘受壓迫和剝削的荒誕、扭曲的畫麵。姨媽偽裝的慈善,姨父的傲慢,表兄弟的輕浮,全都統一在對下人的殘忍之中。佐霞是這個家中唯一值得同情的人物,她的一舉一動都受到父母的嚴格監視,完全喪失了“自我”,她的生命毫無意義,是一個徒具人形的人。她像一張琴,人人可以拿她彈出自己愛聽的曲調,然而和她本人無關;她像一塊軟麵團,任人揉搓,還以為本來就該如此。這個形象是另一種人生荒誕絕望的象征。
貢布羅維奇展示的現實毫無出路,他甚至對革命也作了十分荒誕的理解。敏透斯試圖傳播自由、平等的思想,但他卻用挨耳光的這種荒唐手段強使地主家的小廝跟他“拜把子”交朋友,他通過小廝煽動農民反抗地主。他的所作所為引起了莊園主的恐慌,小廝因他而受到主人的無情懲罰。敏透斯和莊園主之間的矛盾終於激化了,引得村裏的農民都來毆打地主,平靜的莊園頓時一片大亂,尤齊奧在混亂中再次逃跑。
然而他又落入佐霞溫柔的懷抱,不得不違心地扮演一個多情的情人角色,再次陷入貴族少年劫持情人的“模式”。貢布羅維奇通過這個情節想說的是,人從來就沒有過完全真正的獨立,從來就不是他自己,永遠也不能成為他自己。人們通過相互觀察,相互監視,相互影響,也相互塑造。人為了在社會上生存,就不得不采納某種生存的“模式”,接受別人的思想,戴上一副假麵具。因此人在生活中永遠是演員,永遠都在扮演某種角色,永遠都在裝腔作勢,時刻都在適應別人對他的期望;人們在相互監視中總是在歪曲別人,同時也被人歪曲。因為人總是離不開跟別人的相互依存關係,故而永遠也不會有獨立的人格;如果人的行為有悖於他周圍的環境,就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費爾迪杜凱》是一部寓有強烈批判精神和諷刺意味的作品。小說中深刻地揭示了波蘭當時存在的各種典型的落後現象,在這個社會上文明、教育、道德、理想、親情、愛情、友誼、意誌全都不可避免地貶值、扭曲和變得畸形,現實中充滿了荒唐、醜陋、殘酷、陰暗和瘋狂。貢布羅維奇不是以現實主義的手法精確刻畫時代的麵貌,而是以一種醜角式的幽默、冷漠和戲謔的嘲諷態度對待他所否定的事物,在諷刺各種醜惡的社會現象的同時,也進行自我嘲諷。
貢布羅維奇的寫作似乎是漫不經心的,作品中戲劇性的場麵仿佛是從生活中信手拈來。他善於捕捉生活中令人啼笑皆非的事物,用滑稽可笑、荒謬絕倫的語言表現出來,把嚴肅的人生哲理和插科打諢混雜在一起。在場景的描繪上,把誇張推向了極致,造成滑稽的漫畫式效果;通過被改造過的、被誇大了的、被扭曲了的畫麵展示出一個哈哈鏡裏映照出來的變態世界。作品中的人物也是非傳統的形象,而常常是漫畫式的,或醜態百出,或乖張古怪,他們隨時都受到外界的威脅,心中充滿了恐懼,他們是20世紀長不大的孩子。作家正是力圖通過人物荒誕怪僻、愚蠢可笑的行為,表現出他自己心目中混亂、荒謬、醜惡的世界,表現外部世界對人性的摧殘,表現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的無奈。作家在語言運用上可謂是隨心所欲,無拘無束,任意發揮,遣詞造句粗俗多於典雅,時而利用雙關語、訛音、諧音、近義詞、多義詞,使文學生動活潑,妙趣橫生;時而又用些怪話、反話,用些空洞無物、既不聯貫又晦澀難懂或毫無意義乃至看似用詞不當不太通順的詞句,以顯示人的思想空虛和世界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