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臬司拍響了驚堂木。“楊月樓,你不愧是一個出色的優伶,果然生得一張利嘴!我問你,你既清白無瑕,為何在上海縣和鬆江府,都對誘拐婦女,卷逃財物之罪,供認不諱?講!”
“大人,”楊月樓理直氣壯。“小人本來無罪可認,無供可招。可是,兩衙門的板子,夾棍,鐵枷,梁頭,使小人皮開肉綻,骨裂筋傷。當時,小人如不招承,今天怎麼能在此辯冤昵?”
臬司又問:“楊月樓,這麼說,你是受刑不過,屈打成招了”
“正是。”
“好吧,那你就把紅傷亮出來,讓本台驗看!”
楊月樓不由一驚:“大人,小人在兩衙受酷刑還是一年前的事。紅傷自然都已痊愈。”他把囚衣的兩隻褲腳拉上去,指著說道:“不過,這裏還留下幾條明疤,乃是夾棍夾傷。請大人明驗。”
“嘿……人吃五穀雜糧,難免不生瘡帝。誰身上還找不出幾個明疤暗疤?”臬司發出一陣獰笑,又狠狠拍了一下驚堂木。“楊月樓,你好大膽!敢在本台麵前利口狡賴。你說韋阿寶是你明媒正娶,為何案卷內並無婚書、媒柬?你說是屈打成招,可遍身上下,尋不出受刑的痕跡。可見,你這一淫伶,不但心術狎褻,還慣於信口雌黃!不但信口雌黃,連天良也氓滅了。誘拐富家小姐,卷逃大批財物,歸案一年有餘,竟毫無悔禍之心。真是冥頑可惡之極!難道你非逼著本台動大刑,才肯認罪伏法嗎?”
楊月樓向堂上怒視了許久。遏住滿腔怒火,說道:“原來江蘇省跟上海縣、鬆江府是一路……”
“住手!”臬司一聲斷喝,“隻準你交代誘拐卷逃的事!不然,休怪本台無情!”
楊月樓頓時明白了,他所企望的省憲廉明,完全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來省城翻供的代價,跟在上海縣、鬆江府一樣,隻能又是一番皮肉之苦。想到這裏,他忿然朝上回道:“找沒有什麼好說的,聽憑你們發落就是!”
“哈……這不就結了嗎!”臬司發出幾聲得意的長笑,“既然供認不諱,本台憲自然會依照大清律例,公正量刑的。”
吳正善所說的“公正量刑”就是在楊月樓的案卷上,用朱筆批上了十四個字的判詞:“維持原判,充軍四千裏--發遣黑龍江!”
退堂後,吳正善親自到江蘇省巡撫丁日昌和布政司張兆棟那裏報告喜訊。兩個衛道人物齊聲喝采。張兆棟拈須大笑:“哈……吳大人,沒費“舌,沒動刑具,一堂訊詰,便輕易地製服了桀傲不馴的淫伶,真正是可喜可賀!”丁日昌誇讚說:“出師旋捷,不愧是斷獄高手,提刑楷模!”於是,兩個人立即與臬司吳正善會銜,將楊月樓一案,備文上報刑部批複。
楊月樓作夢也沒有想到,盼望許久的省城複審,會是這樣的結局!江蘇省竟與上海縣、鬆江府,沆瀣一氣,硬是將一椿誣陷案,鑄成鐵案!看來,再想申冤,隻有進京告禦狀了。可是,自古官官相護,焉知刑部和那個垂簾聽政的惡女人,不跟屬下一個鼻孔出氣?可見,告禦狀也是凶多吉少。他聽說,大清朝律例,對於“傷風化”的誘拐罪的懲罰,極其嚴曆。背上了“誘拐”的惡罪名,就意味著要在鐵窗內,或者遙遠的充軍地,度過漫長的餘生。
“我這一生徹底完了!”楊月樓發出一聲悶雷般的長吼。
從提刑按察司大堂一回薊囚室,他一頭栽劇在草苫上,瞪著失神的眼睛,久久地望著窗外的一小塊藍天……
獄卒喊他“開飯”他根本沒聽見!
兩天後,沈月春一大早良來探監。等到時刻到了,她一見楊月樓便焦急地問道:“月樓,提審了沒有?”兄月樓淒惶地點頭,她又問道:“臬司大人,聽到你的申辯後,怎麼說?”
“……”楊月樓把頭扭向一邊,輕輕地搖了搖頭。
“怎麼,難道你沒喊冤?”
“喊,又有啥用?他們都是一丘之貉!”
月春的粉臉唰地白了。皎了好一陣子嘴唇,她柳眉一揚說道:“那,我要進京替你告禦狀!”
“我也想過。”月樓慘然一笑,“可這世界上,哪裏有說理的地方呀?除了惹出一場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