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豐安市醫院門口,下了車,郭向東走過來,向王通森和王安交待,說看看就完,不要說過多的話,因為朱立秋做完手術才三天,醫生不讓打攪。
於是,王通森進去了,他覺得自己好像是邁向監獄,心情是那麼緊張,兩腿在發抖,王安和郭向東不得不攙扶著他。
但王瓊哪裏等得及?當王通森剛要進入病房,她卻闖在頭裏,叫喊著:“朱裏奇!朱裏奇!”後麵的兩個大漢連拉帶拽,卻攔她不住;病房裏的醫護人員也勸阻不住。
王瓊的眼睛尋到了朱立秋,奔到了他的床前:“朱裏奇,到底怎麼回事嗬?快告訴我,怎麼回事,他們說得是真的嗎?你為什麼離開那麼多天,我找不到你……”
她一麵說;不,不是說,是哭訴,一麵掀開了立秋蓋在下半身的棉被……王通森也看到了,確是一條左腿、膝蓋以下,沒有了,缺失了,纏著厚厚的紗布,紗布上滲露出斑斑血漬。
王瓊昏倒在床邊。
當然,隻是昏倒,昏倒過後是大夢方醒,王安便可以把孫女兒送走了。
但王安和其中一個大漢剛要奔過去,王瓊突然站起來,張開雙臂,像隻大雁撲向了朱立秋;朱立秋躺在床上,微微睜開了眼睛;他似乎也看到了王瓊,嘴唇蠕動著,朝王瓊伸出了一隻手……
那個大漢拉拽著王瓊,不讓她靠近病床,但王瓊掙脫著,依然伸展著雙臂,夠向朱立秋的那隻手……王通森看得心酸,閉上了眼睛,耳中隻聽到王瓊重複的聲音:“朱裏奇,到底怎麼回事嗬!”當王通森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那一隻手,與那大雁翅膀似的雙臂上的兩隻手,手指,手指,在慢慢接近,接近,伴隨著王瓊的哭叫聲……
王安是叔叔,當然理直氣壯,當然不會像那個大漢那般客氣。他走過去把大漢扒拉到一邊,接著,他把王瓊抻過來,又像夾個小孩子似地把王瓊夾起,夾在腋下,王瓊掙紮著、踢打著,一麵呼喊立秋的名字。
汽車開到了樓下,王瓊終被塞進了汽車。雖然仍能聽到王瓊哭叫的聲音,並且喊著“爺爺!爺爺!”但王通森終於鬆了口氣。
好啦,這事完了,下麵該輪到他王通森麵對朱立秋了。不,也許是“秋兒”。
郭向東為他移過一把椅子,他走到病床前。然而,他分明看到,朱立秋閉上了眼睛,似乎不願看見他。
“立秋,你還好嗎?”王通森坐下,親切地問道。他伸出手,要去摸立秋那隻手,但立秋把手收回到被子裏。
王通森開始正式而冷靜地談話:“朱立秋,你告訴我,你到底朱立秋,還是秋兒。如果是秋兒,李同的兒子,你就點點頭;如果不是秋兒,你就是你,你就是朱立秋,與秋兒根本不沾邊,那麼你就搖頭。好不好?”
是意料之中嗎?還是意料之外?王通森自己也說不清,總之,朱立秋點了頭,證明他就是秋兒!
王通森想哭,但他又笑,笑得有些神經質:“我……我居然沒有認出你,連想也沒有想到。”
朱立秋把頭背向了他。
“那麼我再問你,你守在我身邊這麼長時間,為什麼不殺了我?”
朱立秋不語,一動不動。
“而且,你還救過我的命,為什麼?”
朱立秋轉過頭來,氣很虛,聲很輕,但每個字都盡力咬得狠:“我若殺了你,你就不會有今天;我救了你,正好讓你即將受到審判。”
“哦?你有把握嗎?你就那麼自信?”
“韓江韓律師已經把追訴材料準備好了,準備得非常齊全。”
朱立秋在說這話的同時,王通森分明看到,兩顆淚珠在立秋的眼睛裏盤旋著。
醫護人員走過來,斷止了他們的談話。
“好,好,好……”王通森嘴裏一麵叨念著,一麵站起身。他艱難地移動腳步,往病房外麵走……怎麼?今天沒有帶拐杖?為什麼忘了帶拐杖?是了,在澳國從不忘帶,回到南莊,大約不願意充老的吧,便經常不帶拐杖,因為村裏比他老的老人多得是。
他感覺到有人扶他,是郭向東;但就在出了樓道門,剛剛邁下台階,他猛然感到胸口憋悶、出不來氣,接著頭暈目眩,身子開始搖晃,然後像團軟棉花似地要癱倒;此時隻聽郭向東喊:“大夫!大夫!這個人需要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