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向東說：“對不起、對不起，有事耽擱了一會兒，大家快請進吧!”
王通森卻站在那裏，既不注意來了什麼人，也不在乎誰說了什麼話，隻望著四周，嘴裏喃喃自語：“變嘍，變嘍，地還是那塊地，可全認不出來嘍。”
郭向東向王通森伸出了手：“我是郭向東。”
王通森回過神來，也和郭向東握手，然後指著王懇：“這是我兒子，集團總經理。”又指王瓊：“這是我孫女兒，叫王瓊。”再指立秋，他說：“這位，是我的助手，朱立秋先生。”
別人都進村委會院裏去了，一位鄉領導還陪同著王通森。鄉領導對郭向東說：“王老白手起家、大展宏圖的時候，不用說你，就是我，也還小嗬！向東，這是你們王家莊的驕傲，也是南莊的驕傲，同時也是我們大王莊鄉的驕傲。”
程玉蘭從裏麵出來招呼：“怎麼還不進來呢?王董事長，別看是春天，外麵的風還挺涼呢!”
圍觀的人還沒有散去。其中有一位老者，遠遠地站在一邊，上身披了一件西服，手裏拿著一根似是新從窖裏扒出來的胡羅卜，在嘎嘣嘣地嚼。
王通森走過去，眯起一雙老眼仔細打量，然後伸出了手：“老齊，常貴兄弟，我的老夥計、老戰友，你是真沒認出我來，還是裝做認不出來？”
齊常貴堆起了滿臉的笑容，那笑容像包子上的褶，也像一團麻。他頗有些猥瑣地說：“咱不敢認，不敢認呢。如今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王通森把聲音放低了些：“老夥計別這樣說。你應該記得，我們兩人曾經不分彼此，一根藤上的瓜……”還有話要說，但王通森不能說，起碼此刻不能說。
齊常貴半說半唱：“人的命嗬，讓你好你就好，讓你倒楣你就倒楣。如今我倒楣嘍，什麼都不是。”
王通森說：“也好，無官一身輕。不過我看你身子骨還行，還能咬胡蘿北。”
齊常貴說：“五年前我就不當村主任了，家裏有幾畝地，認頭種地吧。沒想到人一幹活兒身體反倒棒起來。”
王通森說：“我可不行。你看我這牙，一半是假的，身上也到處是病。”
齊常貴說：“自從那年你給兒子辦婚禮，二十一年了吧，你就沒回來過。”
王通森說：“我是十六年前搬走的。想嗬，想家呀，眨眼的工夫，跟做夢一樣。”
郭向東始終陪在一旁，此時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王董，咱快進去吧，別讓大家等得太急。”
齊常貴又往別處一指，對王通森說：“你看那人是誰?還認不認識?”
一位耄耋老人，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神色迷離，一會兒望天，一會兒望遠處，大約是在看景兒。
王通森朝那位老人走過去，齊常貴又手指郭向東，帶了點陰陽怪氣：“王董事長，告訴你吧，他是我們郭支書的爺爺，也就是豬場的老場長，老郭頭。沒想到吧?”
王通森到了老人身旁，細打量，他認出來了，確是當年那個豬場的老場長……然而，那耄耋老人似乎什麼都沒看見，站起身，緩緩地走開了。
這時候，孫女王瓊從村委會院裏跑出來，雙手拉起王通森：“爺爺，您不是就愛喝小米粥嗎?他們有小米粥，還說是南莊生產的小米呢!”
王通森招呼齊常貴：“老夥計，進來一塊兒吃吧，咱們也好多說說話兒。”
郭向東也讓齊常貴：“常貴叔，進來一塊兒吃！”
齊常貴問王通森：“你什麼時候走?”
王通森說：“老夥計，我不走了，永遠不走了。”
“不走了？”齊常貴叨念道，一麵轉身，“不走了？好，好……”離開了村委會門口。
王通森不明白齊常貴說“好，好”是什麼意思。
縣領導不吃飯，喝了一會兒水就出來了，隻剩了鄉領導。王通森和郭向東迎頭上前，和縣領導握手道別。
縣領導祝賀：“你們吃好喝好!”
“吃好喝好”，這是說慣了的話，幾乎天天說的話。然而王通森很久很久沒有聽到了，也沒有再說過這話了。
郭向東拉著王通森的手，進了村委會院子。孫女王瓊看什麼都新鮮，在一旁不停地說這說那。他們看了睡覺的地方，兩間辦公室和另一間小屋都規整得幹幹淨淨、利利落落，床有，沙發也有，隻是床是木板床，沙發也比較陳舊。郭向東介紹說，這床和沙發都是本村的木匠自行打製的，也隻在來了客人的時候才搬出來用。
程玉蘭又來叫：“飯菜都涼了！向東你這人也真是的。”
郭向東開玩笑說：“程主任，你為我們預備了多少碟兒多少碗兒嗬?”
程玉蘭實話實說：“一碟醃香椿豆，一碗拌薺菜，還有一大盆酸辣黃瓜條兒，剩下就是榆樹錢兒窩頭跟小米粥了。”
王通森說了一聲“好”；王瓊也說了一聲“好”。王懇說：“別麻煩，隻要是家鄉飯，我們就愛吃，保證吃得香。”
王通森說：“在國外做夢我還夢見吃鹹菜喝棒子麵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