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波音飛機在廣州白雲機場降落,從旋梯上走下來王通森、王墾、王瓊和朱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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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很快又搭乘國內航班飛抵省城,王通森的二兒子王安已在那裏等候多時了。
王安用兩輛汽車把父親和哥哥一行人接往了雙鳳山旅遊風景區,在雙鳳山康複娛樂中心下榻休息。
這之前,王通森親自聯係了在香港的薛啟榮老先生,邀薛老先生一同來雙鳳山,一晃六年過去了,應該好好敘敘舊。但薛老先生沒有來,因他已是七十九歲高齡,雖然身體還好,但畢競多有不便,所以老先生抱歉地托允一切均由自己的女兒薛女士代為表達。
薛女士是這裏的財務總監,她拉著王通森的手說王老嗬王老,您還是這麼硬朗,還是這麼健康,就和五十幾歲的人一樣……
唉……會說話,真會說話,遠不如她父親來得實誠,自己明明一副病身子,怎麼又和五十幾歲的人一樣呢。
在兒子的執意勸說下,王通森也讓自己稍微享受了一下。他做了中醫泡腳,做了蝌蚪浴,臨睡前,又有兩個土耳其人打扮的女郎,一個給他揑頭,一個給他做了身體按摩。
第二天王通森起來得很早,一個人在這宏大的建築群裏轉遊,是嗬,一切都按薛老先生事前所設想的,一切也都按他王通森努力想達到的,現在基本上都達到了。
他來到了一個僻靜的所在,見牆上有仕女圖,有夜宴圖,牆上還有一首古詩,是那種軟綿綿的筆體,渲染著一種氛圍,那詩寫的是: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他往裏走,猛然嚇了一跳!在這一排排的單間房裏,競住有一男一女……這種勾當,活活把那首古詩糟蹋盡了。什麼時候開發了這種生意呢?在薛老先生的設想裏以及自己當初參與的施工裏,是絕對沒有的,肯定是後來他們自做主張增了項。
他沒有說,也沒有問。隨他們去吧,看來不管建築得高級還是低級,總之離開了低俗的娛樂,恐怕生意難以維持。娛樂至死,他想。
在省城,他沒有什麼牽掛,除了那個叫康成的康主任,不知他現在怎樣了。對,還有那個耿立文,據說耿立文也被判了刑,不過他的老婆孩子早已辦了移民,去美國和他的那個叫周壯的內弟在一起。王通森的心隻被豐安市召喚著,他要快些到達豐安,想去尋找一個人,這個人應該早刑滿釋放了,是的,他在珠海居住的時候這個人就應該刑滿釋放了。但王通森沒有機會、更沒有那個精力和心力來找這個人,看看這個人……他還居住在豐安市嗎?還居住在那條街上嗎?是否還那個兩居室?
一個半小時以後汽車便行駛在豐安市的環形公路上了。
哦,沒有想到,這倒沒有想到,“八十一家工程”映入了眼簾,它還在公路邊幾十米之外的地方,它還是那麼新穎別致,還是那麼吸引人的眼球,望過去,它依然當之無愧地帶有地理上的標誌性。多少年了?十三四年了吧,那是他王通森的傑作,是他潛心用力的傑作,同時也是他爬過的一段危險的獨木橋,更是他事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人的一生應該留下什麼呢?他留下了林林總總大大小小建築,是這些工程的指揮者和締造者,他為此感到驕傲和自豪。
汽車駛下公路,王通森讓司機拐彎朝城裏開,王懇和王安同時問:“爸您要幹嘛?去城裏是吃飯還是想買東西?”
王通森不答,並且命令停車。他從後座上下來,與王安對調,坐到了前麵副駕駛的座位上,這樣看得更清楚一些。
王懇懂了,說:“別管爸,他可能想找一個人。”
……變嘍,這麼多年過去自然要變嘍,那條路叫新民路,街也叫新民街,然而在哪兒呢?找個地標,找個記憶中的場所,比如原來那個百貨商場,原來那所小學。可是,沒有,全沒有了,不存在了。
找不到那條路、那條街,自然也就無法找到那棟樓,找不到那棟樓,就找不到第三層上、當年他曾來過不知多少次的……那兩室一廳。
中午了,他們不得不停下來找個飯館簡單吃了點東西。
也就在吃東西的時候王通森向一位很老的老太太打問道:“老姐姐,從前有個新民路,知道怎麼走嗎?”
老太太朝南麵一指:“大樓後麵再往東一拐就是。”
說簡單也真簡單,就這麼找到了,沒想到沿街那麼漂亮的高樓大廈像門臉兒,後麵居然還隱藏著如此陳舊的樓房。
王通森讓王安回,兒子是雙鳳山的大拿,他的分公司總部也設在雙鳳山,那裏離不了他,沒必要一路陪下去,隻把一輛汽車留下來好了。
進去,上樓,王懇攙著父親,王瓊走在後麵。王瓊還要牽立秋的手,立秋堅決不讓。
王通森的兩腿在打著哆嗦,不,是心在哆嗦。
到了,還是那個他所熟悉的門,一點沒變,隻是陳舊了,比樓房還顯得陳舊。
顫抖的手敲門……
出來個生麵孔,是個年輕小夥兒,問:“你們找誰?”
王通森心裏涼了一下,說:“我們是來找一個從前的朋友,姓陶。”
未料,那小夥兒轉身朝裏麵喊道:“陶大爺,有人找!”
陶強出來了,但不是從客廳出來,而是從臥室經過很窄的走道走出來。還是矮墩墩的個兒,還是板寸頭,但頭發已經花白,臉上布滿了粗糙的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