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花匠兼司機 聖誕節(3 / 3)

但是王瓊說:“朱裏奇,真對不起,今晚我不能在家裏過。我們約好了,我要到同學家去過聖誕夜。”

王瓊走了,立秋一個人回樓上去,他想,聖誕,聖誕,你們過吧,我去睡覺。

這時候,阿月忽然隔著樓梯喊:“阿朱,老爺子讓你到他那裏去一下!”

老爺子自然就是王通森,那老鬼找他做什麼?會不會是關於回南莊的事?不,不,他們誰也不了解誰的內心,隻不過彼此都是中國大陸的人而已。

但立秋還是下了樓。他們還在忙著,阿月朝立秋努了下嘴:“喏,在裏麵。”

立秋走進王通森的房間。

“立秋嗬,”王通森說,“親不親故鄉人,來,認識一下。”

王通森的房裏坐了一個陌生人,從來沒見過。那人不用介紹自動站起來,向立秋伸出了手:“我叫佟德全。”

這人看去四十五六歲年紀,一身灰色西服,領帶很漂亮,頭上臉上也很光潔,腳下的皮鞋也嶄嶄新。

王通森指著那人對立秋說:“我和他很早就認識了,在雙鳳山我們打過交道,那時候他可是個地頭蛇嗬!”

叫佟德全的人說:“總而言之我和王老有緣份。我剛來墨爾本沒幾天,在街上遛達,走著走著,我一看對麵來的那人不是王總嗎?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所以今天特來拜訪,你說有緣沒緣!”

王通森讓立秋坐,並介紹立秋:“他叫朱立秋,出來打工,一時又找不到工作,怎麼辦呢?好吧歹吧就嶄且先在我這兒待。來來,咱們隨便聊、隨便聊。”

這老鬼真如王瓊所說,精神的確比以前好,臉上也似乎有了血色,說話也比以前多。

佟德全讓煙,立秋說不會;王通森說四年前就不抽煙了,於是佟德全自己抽,他翹起二郎腿問:“朱先生來墨爾本多長時間了?

立秋說“半年”。

佟德全讚許地說:“小夥子有眼光!告訴你,王老這人特大度,你好好熬著,不要著急,總有一天能混個澳大利亞公民。”

王通森很不客氣,他既用長輩的口吻,又帶嘲諷的意味,說:“你以為都像你?他是窮人,是普通百姓,掙點錢還是要回去的。”

佟德全掐滅煙頭,“哦”了一聲說:“反正我是不回去嘍!簽證到期再延、到期再延吧,總有一天會熬出頭來的。”

王通森半笑不笑地說:“你呀,你就等著兩國簽了引渡條約,把你引渡回國吧!”

佟德全哈哈笑,說:“王老您這就不對了,我有那麼大罪過嗎?我有嗎?罪過大了想出也出不來呀!”

王通森說:“反正你沒少摟,一畝地你就要了我四千塊,加起來就三百二十萬嗬。另外你還有許多,以為我不知道?”

佟德全又嘻嘻地笑,說:“王老您真好記性……當然今天在這兒說什麼也沒關係了,我們六個人分,您猜怎著?全他媽見錢眼紅,麵不露,頭不出,操心費力得罪人全是我一個人的事。結果呢,我才拿了八十萬!”

王通森說:“還有別的呢?一棵銀杏你要二千五,直徑八公分,一棵白蠟你要一千八,這又多少錢?當然,再往後我就不大清楚了。”

佟德全說:“您那總經理兒子清楚。剛才進來的時候我說聖誕快樂!您兒子不願意理我,可是呢,他比您開竅,我說如果給現金的話可以打七折。後來他答應了,一共各要了一百五十棵。”

“你又拿了多少錢?”

“哎喲我的王老,我那綠化隊也六、七十口子人哪!”

王通森說:“我問你,你一共當了多少年幹部?”

佟德全說:“前前後後,十五、六年吧。”

王通森說:“就按你一年八十萬算,十年呢八百萬,十五年……”

佟德全大叫起來:“您這麼算我夠槍斃的罪過了,我們農村幹部不就那兩下子嘛?滿摟能摟多少?再說那個雙鳳山工程也是十年九不遇的事嗬。”

王通森笑了笑說:“那你為什麼要跑出來?”

佟德全說:“還是出來吧,共產黨的政策一時一變,時緊時鬆,萬一哪天網眼兒加密了,一網撈下去就把我們這些蝦米小魚子撈上來了!”

王通森故意問:“你是共產黨員嗎?”

佟德全毫無愧色:“當然是。”又問:“王老是不是黨員?”

王通森說:“可惜呀,我自認為不配,距黨員標準十萬八千裏。”

佟德全沉默了一會兒岔開話題:“我有個遠房表弟,他專門在拆遷辦和拆遷戶之間牽線搭橋,您知道隻五、六年工夫他賺了多少?一千多萬!”

王通森說:“這麼說你還嫌撈得不夠?”

“見好就收吧。”佟德全說,“利用我兒子在這兒上學的好條件,先讓我媳婦出來了。反正家裏也沒剩什麼值錢的東西,就那五間房子,我弟弟先住吧。您別等網撒下來呀,網撒下來就晚了。”

立秋想走,想離開。難道老鬼叫他來就是為了讓他聽他們兩個那讓人噁心對話?特別是這個叫佟德全的,官雖小,但話語間足可證明是個極其惡劣的貪官。

但是王通森攔住了立秋,說:“立秋嗬,過了春節,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回國?”

立秋一楞,想不到老鬼也問出這話。但他馬上說:“願意,很願意。”

“我們看看情況,如果你願意回來再回來。”王通森說,“反正我是不回來了。”

立秋順勢說:“您不回來我也不回來了。”

“怎麼?你要回你的老家去嗎?”王通森奇怪地問,“立秋,你還沒有掙到錢,回到你山區老家可怎麼生活呢?”

佟德全插話:“王老要回國?”

王通森說:“我主要是想為我的南莊老家做一些事,離開得太久了,想嗬!另外我在這兒也住膩了,煩了,感到十分孤悶……對了,雙鳳山那裏經營得怎麼樣?”

佟德全說:“您的二兒子在那兒掌管大權,怎麼問我?”

王通森顯出了些悲哀:“我現在兩耳不聞窗外事嗬,他們也從來不和我說。”

“其實我也想春節的時候回去一趟。您知道,往年春節我家可熱鬧了,有給我兒子壓歲錢的,有專門給我兒子交學費的,汽車在我家門口排出一裏多遠!”佟德全先顯出了一番得意,後又歎氣搖頭,“唉,現在肯定冷清嘍,沒人再想著我嘍。”

王通森說:“放心吧,會有人想著你,那就是替你算算賬。你一個小小的村支書一年能掙多少錢?你兒子在這兒上學一年要耗費多少錢?你哪來的那麼多錢?”

佟德全又嘻嘻地笑,說:“還有一樣,其實國家並不和我們農村幹部較真,我們是集體經濟,自己吃自己,自己管自己,抱養的。”

王通森忿忿然:“我就不信,再來一次‘四清’,看誰還管你什麼親生的還是抱養的!”

佟德全說:“四清?倒是聽說過。”

王通森說:“你還吃奶哪!那是個好運動,不管你占了集體多麼小的一點兒便宜,不管你貪汙了三塊五塊,也不管你比社員群眾多吃了幾斤糧食或多分了一捆菜,你都要徹底說清楚,然後該退賠的退賠,該處理的處理。你不說?不交待?有專人像熬鷹似地熬你,不把你屎尿熬出來不算完!”

佟德全說:“媽呀,那誰還當幹部?”

王通森說:“所以那時候撂挑子不幹的很多,到了年底公社專門下來人做大隊幹部的工作,大隊幹部又做生產隊幹部的工作。哪像現在?請客送禮,明目張膽地給錢,死活也要當上幹部。”

佟德全說:“這也算是一種進步,向西方學習民主,公平競爭。”

王通森帶出一句“媽的”,說:“民主個屁,公平個屁!”

阿月來叫吃飯。王通森邀佟德全一起吃,佟德全說出來時媳婦已把晚飯做好了,便拱手告辭。

立秋覺得窩憋,想不到為這兩人的談話弄了一肚子氣。但是也好,得到了一個信息,便是那老鬼的確要回南莊,證明王瓊的話真實可靠。

立秋物質上一無所有,沒什麼可準備的。隻需心理上做好準備,做好強大攻勢,等待啟程回國的那一天,等待用另一種方式報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