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花匠兼司機 聖誕節(1 / 3)

立秋的駕照發下來了。在澳大利亞,有了駕照,就可以代替證明你身份的所有證件,並且終身不驗照。

拿到駕照的第一個星期天王瓊邀立秋出去遊玩。墨爾本人可能對沙灘和大海看煩了、看膩了,王瓊不想再到去過的地方,她說朱裏奇,咱們去看中國寺吧。立秋同意,可是王瓊又忽然想起來,說她好向像去過一次中國寺,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立秋無所謂,去哪兒都行,不去也可以。王瓊後來又說去看瀑布或者去看一個叫什麼艾爾斯的大岩石,她說那裏的大岩石非常有名,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是最大的岩石。不過,王瓊又說艾爾斯那地方太遠,大約四百多公裏,朱裏奇,我們一定要在那兒住上一宿,你覺得怎麼樣?

住上一宿?立秋說算了吧,太遠不去。堅決不去。

王瓊說:“你應該明白我的真實用意。”

立秋說:“我明白,但是我不去。”

王瓊嘎嘎笑起來:“我的目的是讓你練車!否則要駕照幹什麼?”

立秋說:“練車可以,但是我不在那兒住。”

“你一個人回來?”

“一個人回來就一個人回來。反正鼻子下有嘴,我會打聽。”

王瓊聳了下肩:“好吧,由你來開車,我看你能開多快!”

於是他們出發了,由立秋駕車,王瓊坐在他身邊指揮道路。

墨爾本郊外起伏的山巒真多,還有森林和牧場,牧場上移動著一片一片棉絮般的羊群……王瓊把音響打開,放出來的像是牧歌,古老而蒼涼。一會兒,王瓊又把音響調出來一個女高音,聽去甜美而嘹亮,立秋仿佛在王瓊生日那天聽過。果然,王瓊高舉起胳膊,狂熱地歡呼道:“娜達莉。安波莉亞!”,對,就是這名字。

立秋開著開著越發得心應手,上了高速,時速便超過120邁,王瓊大聲稱讚:“朱裏奇你真棒,簡直棒極了!”

紅土地,幹裂的、紅色的、如鐵紅底漆那樣的紅土地,裸露,大片大片地裸露,什麼也不種,偶爾有荊棵和荒草……立秋不知道哪條路是他半年前曾經一個人走過的,也不知道哪一小塊土地、哪一個小土崗是那天夜裏他曾經躺過的,曾經險些死在那裏的……是嗬,時間過得快還是慢呢?若說快,又度日如年,若說慢,又好向像是前些天發生的事。

“朱立奇,能不能再快點?”

“不能再快了。”立秋說,“不過你究竟要去哪兒?就這樣一直開下去嗎?現在已開了整整一個小時。”

這姑娘真的沒有什麼固定的主張,她始終在伴隨著音響裏的歌曲,身子一抖一抖地在動。這時她望望外麵,說:“朱裏奇,要不然我們就在這兒待一會吧,我看這兒的景色很好。”

立秋問:“你不是要去什麼艾爾斯岩石嗎?”

“其實也沒什麼。”王瓊說,“隻不過就一塊大岩石。”

於是他們下車了。

這是路邊的一個小山坡,大約就和立秋看過的南莊村外莊稼地邊那道山坡一樣,不高也不陡,但這裏的景色的確不錯,山上有樹,坡上有青草,越過坡頂可以看見大片的山地森林。山坡下麵便是路邊了,這裏還有一條河經過,那河約有十幾米寬,河上的一座小橋便直接通往坡上的一條曲曲彎彎小徑。

今天是星期日,這裏也應該有遊人的,但不知為什麼沒有。

立秋的車停在了路邊的空地上。他們走過小橋,沿著小徑往山頂走,立秋忽然說:“你怎麼不關音響?”

王瓊說:“關啦。”

“關啦?”立秋說,“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他們側耳細聽,原來從遠處又傳來優美的歌聲,那歌聲有點像娜達莉。安波莉雅,卻又不是娜達莉。安波莉雅發出來的聲音。

“是琴鳥!”王瓊忽熱興奮地叫道,“琴鳥在學人唱歌!聽嗬,它唱得多好,多動聽!”

的確,那是鳥兒,在學人唱歌,並且學得很像,立秋說:“咱們去逮它,好像它就在這山上!”

“好吧,那就看我們的朱裏奇去逮鳥兒!”王瓊大聲地、好像在向世界宣布。於是兩人往山頂上跑,但還沒有到山頂,隻見一隻像大雁似的鳥兒撲棱棱飛走了。

王瓊又嘎嘎大笑起來,說:“你想捉它,簡直做夢!琴鳥,非常珍貴的鳥,隻有澳大利亞才有,就像中國的熊貓一樣。”

他們到了山頂,卻也意外地發現了一塊巨石,雖然不能與王瓊所說的、也是立秋想象中的艾爾斯岩石相比,但也頗具了些奇形怪狀。

立秋圍巨石轉了一圈,問:“會不會是隕石?”

王瓊聳了聳肩:“隕石應該砸出一個大坑,不會輕輕擺放在山上。”她又忽然發現了什麼,“朱裏奇,這會不會是外星人幹的?”

他們在山上遛達了一會兒,沒有另外發現什麼特別之處,便開始往山下走,立秋站在山坡上手指路邊那條河:“那叫什麼河?”

王瓊說:“不知道,也許是迪亞曼蒂河,也許是達林河,總之河很多。”

立秋說:“河是不少,可人卻不多。今天是星期日,一路上我們沒看見幾個人。”

王瓊說:“七百六十八萬平方公裏,人口兩千萬,每平方公裏兩個半人。這就是澳大利亞,澳大利亞實際上就是一百多個國家和一百多個民族浩浩蕩蕩的大移民。”

立秋簡直刮目相看了,他靜靜地望著王瓊的臉。

“朱裏奇,你幹嘛這樣看著我?以為我什麼都不懂,是嗎?”

立秋沒有說話,他在山坡下麵坐下來。這裏有青草,綠綠的,身下是軟軟的,散發著一種潮濕的土腥味。

已經是十二月了,在中國正是隆冬季節,而這裏春天才剛剛過去,開始向夏天轉換。立秋想了想,時間終是過得快,他來到澳國是六月,現在已過去半年多了。

立秋又朝遠處望去,曠野荒郊,一望無際的曠野荒郊,但星星點點的房屋依舊隱約可見,更遠處,也許還有成群的村落吧。

“朱裏奇……”王瓊也坐下來,挨著立秋,手裏在擺弄著一根草葉。

立秋見王瓊似乎要說什麼的樣子,便問:“你要說什麼?就說。但不許說出格的事。”

“你知道……”王瓊欲言又止。

“那就算了,幹脆別說。”

“爺爺要回南莊去,要回南莊去了。”王瓊終於說了出來。這讓立秋大吃一驚!

“南莊?哪個南莊?”立秋故意問,也好檢驗一下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還有哪個南莊?當然是中國大陸的南莊嗬。”王瓊低著頭。

“你們在珠海不是有一個家嗎?他回南莊幹什麼?”

“爺爺說隻有南莊才是他真正的家。”王瓊台頭看著立秋,“朱裏奇,你發現沒發現爺爺的精神比前好了?好了許多?”

“我問你他回南莊究竟幹什麼!”

“朱裏奇你幹嘛那麼凶?”王瓊為立秋口氣和神態感到驚異,“爺爺說,準備要拿出很大一筆錢。他說他離開家鄉整整十六年了,非常想念,夜晚經常做夢。”

“噢,錢,他是想回去投資嗎?”立秋帶著一種鄙夷和不屑。

“也許是呢。”王瓊說,“你知道的,爺爺太老了,人老了一般都思念故鄉。朱裏奇,你沒有老,不也照樣想念你的家鄉嗎?”

“他是太老了。”立秋說,“我給你們家幹活的時候,他看我的樣子就像老地主看長工。”

“朱裏奇,什麼是老地主?”

“老地主……我也沒見過,但是電影裏有。”

王瓊愈發顯出悲哀的神色。她說不管什麼老地主,隻為爺爺的衰老、以及爺爺要回老家的選擇感到擔心。

立秋手裏的一根柴棍深深剜進地裏去,他問:“你的父親呢?他是什麼態度?”

王瓊說:“他們有爭論,父親嫌那地方太窮,交通也不便利,是不適合投資的。”

立秋嚴厲地說:“你父親知道南莊嗎?懂得南莊嗎?說這樣的話!”

“父親當然知道,”王瓊說,“他也是在南莊長大的,上了高中……”

“你爺爺為什麼突然有這種想法?他究竟為了什麼?想達到什麼目的?”

“朱裏奇,你不應該用這樣的口氣說爺爺。我和你說過好多次,爺爺背地裏一直說你好,一直誇你呢!”

“誇我……你替我謝謝他。”

“爺爺說他這次回南莊無論結果怎樣,都不準備回來了。他說他死也要死在南莊。”王瓊說著,居然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