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普賽奇(2)(3 / 3)

在對麵的大堤上還站著一個人,隻不過未引起姑娘的注意,盡管在正午明亮的天幕下,那人的身影顯得十分高大。看得出是個女的,頭頂上戴的是太太們大約在三十年前熱衷過的那種大簷帽。

這頂帽子一動不動地停留在天邊上,直到那白色的衣裙已經從圍地中消失。

眼下又到了冬天。——十二月清晨的第一抹紅霞掛在空中,把自己的光輝投射進一位藝術家朦朧晦暝的工作室。室內到處立著古希臘羅馬雕像的複製品以及藝術家親手創作的不多幾件原件,在一麵牆上掛著一些表現酒神出巡隊伍的浮雕,另一麵牆上掛著帕特農神廟內部的壁畫。所有這一切大都還拖著深深的陰影,隻有一位吹著笛子的牧神潘恩,臉頰已被朝霞映得紅紅的。在房門右邊,從仍然籠罩在那兒朦朧光線中,突現出來一尊北方女戰神瓦爾庫萊的塑像,黑色黏土塑造,巍然聳立著,比真人還要高大,一條胳臂發出警告似的指向天空,但僅僅隻有上半身完成了,下半身還是一堆沒有成形的黏土,使已塑成的部分看上去活像從岩石中長出來似的。這位在此以陰鬱的目光俯視著那些歡快的古希臘形象的女性,多半是可怕的布倫希德。

一把鑰匙在門外的插孔裏轉動了兩下,是藝術家自己走進工作室裏來了。他身材修長,年紀很輕,生著一頭褐色的鬈發,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然而不管是別人或是他自己的作品,今天似乎都吸引不了他的視線。他漠不關心地從它們旁邊走過,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封放在工作台上的拆開了的信,隨後往旁邊的圈椅裏一倒,便開始讀起來。不過在這封他昨天已經讀過不止一遍的信中,隻有一部分內容為他所注意。

“親愛的弗朗茨,”他今天又讀道,“你可以相信我,我是信守了我們的誓約的。不論是對俗人還是教士,我都沒有泄露你所做的事,我徹底扼殺了自己想要探聽你搭救的女子是何許人和叫什麼這一類好奇心。是的,甚至有一天,謎底似乎近在眼前,我隻需跨過一道花園籬笆,就可以揭開它了,但我仍咬緊牙關自己走自己的路,雖說不無猶豫。——人家那方麵也不聲不響,就連我們那個管理浴場的老巫婆,她想必也中了什麼魔法,嘴巴閉得緊緊的,就像打了七重封印似的。——然而盡管如此,帷幕卻在我一點兒沒插手的情況下,在我麵前自動地升起來了。

“在我們城裏,有一位非常年輕的女士,大膽得像個男孩子,嬌媚得像隻蝴蝶。雖說在隨同最後一季紫羅蘭才離開教室進入社會,我們的小夥子不少人在悶熱的夏夜卻已經做起夢來,夢想在冬天的舞會上能夠抓住她的翅膀,而我老老實實地承認——希望你也別生氣——我自己也屬於這些大膽的夢想者之列。我們的老市長夫人——對此我偶有耳聞——把這個女兒簡直當成上帝一樣,經過周密計算以後,她特意為她培植了一叢白色的菊花。今年運氣真不錯,白菊花剛好在舉行舞會的前一天盛開了。——可是在舞會上既見不到白菊花,也見不到那位金發仙女本人。沒有穿著銀色繡鞋的小腳踏進舞池,隻有一班凡夫俗子的女兒們漲紅著麵孔亂跳一氣,為藝術家的眼睛不屑一顧。

“事情就這麼繼續著。昨天的舞會仍然黯淡無光,隻是像往常一樣泛起了陣陣塵灰而已。——據說,她隻在一些很親密的人的小圈子中露麵;而我,很遺憾,卻不屬於這些圈子。是的,人家講自從夏末以來她就不曾離開過母親的住宅和花園。從某一天起,在大堤和海灘上,就少了一位非常年輕而勇敢的女遊泳者。

“人們議論紛紛。一些說,她還在搖籃中就許配給了一位遠方的表哥,這位表哥不喜歡她跳舞和遊泳,前不久突然向未婚妻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另一些人幹脆講,她害了相思病。隻有我,才清楚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就像遮擋著它的是一麵透明的帷幕一樣。

“不,不,別擔心我會說出她的名字!我了解你啊。不能讓哪怕僅僅一線強烈的日光射進你朦朧的幻想中,你的肉眼永遠不應該看見她!這樣你倆都感到安全,你保持著你藝術的清高,她保持著她處女的聖潔。這種聖潔——人心的矛盾真是一個解不開的謎啊!——你對我似乎也多有防範,其狂熱程度已近乎於自私。”他不再往下念了,他讓信從手中慢慢滑落,站起身來,倒背著手,走到了他那陰鬱的北方的瓦爾庫萊麵前。不過此刻,這尊塑像對於他不過隻是個背景而已。在這個背景上,他看見慢慢地顯現出來另一個光明的形象。他徐緩地轉過身去,走到窗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