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保羅森,這樣做就對啦!”我好心的師娘說,“隻管去吧,我這就來熱咖啡!”
我走出房子,外麵真是冷得要命,周圍死氣沉沉。在大路盡頭處聳峙著的山峰上,黑壓壓一片樅樹林俯視著城市,看上去煞是可怕。大多數房屋的窗上都結著冰淩,要知道,並非所有人都像我師娘那樣,在家裏存著大堆大堆的木材啊。——我順著小街走向教堂廣場。在那兒的大木頭十字架跟前結了冰的土地上,跪著那個年輕女子,低垂著腦袋,雙手疊在懷中。我沉默無語地走過去,當她抬起頭來仰望著耶穌基督血汙的臉時,我才說:
“請原諒,我打斷了您的禱告。可您大概不是本地人吧?”她隻點了點頭,沒有改變姿勢。“我想幫助您,”我又開了口,“您隻管告訴我,您打算上哪兒去!”“我也不知道該上哪兒去。”她聲音喑啞地說,說完又低下了頭。“可再過一小時天就黑了,這樣的鬼天氣,您是不能再待在大街上的!”“仁慈的主會幫助我。”我聽見她低聲說。
“是的,是的,”我提高了嗓門兒,“我差不多相信,我就是他派來幫助您的!”
仿佛是我響亮的嗓音驚醒了她,隻見她站起身來,遲疑地走向我。她伸長脖子,臉慢慢地朝我的臉靠近,兩道目光盯在我臉上,恰像用它們把我定住似的。
“保羅!”她突然大叫一聲,這聲音就如從心底裏發出來的縱情歡呼。“保羅!是的是的,是仁慈的主派你來幫助我的!”
我真叫有眼無珠啊!我竟又見到了她,我兒時伴侶,那個演木偶戲的小麗賽!自然,她眼下已成長為一位窈窕美麗的少女,在她童年時總是笑吟吟的臉上,最初的歡樂的光輝消逝了,如今隻留下深深的愁苦。
“你怎麼一個人到這兒來的?”我問,“出了什麼事?你的父親在哪裏?”“在監獄裏頭,保羅。”
“你父親,那個善良的人!——不過先跟我回去,我在此地一位厚道的太太家裏當幫工,她知道你,我常常對她講你的事。”
接著,我們手拉著手,就像兒時一樣,向著我好心的師娘家走去,她從窗戶裏已經看見我們。
“這就是麗賽!”我在跨進房間時大聲說,“您想想,師娘,麗賽啊!”
好心的老太婆在胸前合起掌來。
“仁慈的聖母瑪麗亞啊,保佑我們吧!麗賽!——原來她像這個樣子!可是,”她繼續說,“你和那個老壞蛋有什麼關係?”她抬起手來指著對麵的監獄,“保羅森可是告訴過我,你是誠實人家的孩子喲!”不過話音未落,她早拉著姑娘進了裏屋,把她按在靠椅上坐下,在麗賽開始回答她問話的同時,就已經把一杯熱騰騰的咖啡遞到了姑娘嘴邊。“快喝點兒,”她說,“先定定神,瞧你的小手都完全凍僵啦。”麗賽隻得先喝,在喝的時候兩顆晶瑩的淚珠滴到了杯子裏,隨後老太太才允許她講話。
現在她已不像當初和適才孤苦無助時那樣講家鄉的土話,家鄉話的影響在她已所剩不多。她父母親盡管沒再到咱們北部的濱海地區來,卻多半仍在德國中部一帶停留。幾年前母親已經死了。“別拋下你的父親啊!”她臨終時還湊著女兒的耳朵囑咐,“他那顆心好得像個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是混不下去的!”
回憶到這兒麗賽又痛哭起來。老太太重新替她斟滿咖啡,想以此止住她的眼淚。她卻一點兒不肯喝。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能繼續往下講。
母親死後,她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接替死者,跟父親學習在木偶戲中扮演女角。這其間,還得張羅著為母親舉行葬禮,做頭一批的安魂彌撒。事畢,父女二人便拋下親人的新墳,重新踏上旅途,照常去全國各地演他們的木偶戲:《失蹤了的兒子》《聖女格諾維娃》以及其他劇目等等。
昨天,他們就這麼走進了一座有教堂的大村子,在那兒作午間休息。父女二人吃過簡單的午餐以後,滕德勒就倒在桌邊一條硬邦邦的長凳上,酣睡了半個鍾頭。麗賽這時則在外邊喂他們的馬。少頃,他們又身上裹著毛毯,冒著酷寒,重新上了路。
“可我們還沒走多遠,”麗賽講道,“從後麵村子裏就趕來一個騎馬的警察,衝著我們大喊大叫,說是酒店老板櫃台裏的一包錢被人偷走了,而當時唯有我那無辜的父親在房裏!唉,我們遠離故鄉,沒有親友,缺少體麵,又誰都不認識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