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木偶戲子波勒(5)(1 / 3)

“孩子,孩子,”師娘說,同時向我招手示意,“快別講這些造罪的話!”可是我沒吭聲,麗賽的抱怨並非沒有道理。——他們不得不返回村裏,馬車和車上裝的東西全給村長扣下了,老滕德勒還奉命跟隨騎著馬的警察,步行到城裏投案去。盡管警察一再地驅趕她,麗賽仍遠遠地跟在後麵,滿以為至少可以陪父親蹲蹲大牢,直到仁慈的上帝使真相大白。誰料人家卻認為她沒有嫌疑,監獄的看守理所當然地把這硬往裏鑽的姑娘拒之門外,因為她絲毫沒有在他那所房子裏棲身的權利。

麗賽仍然想不通,她說,這個懲罰比真正的小偷將來肯定會受到的所有懲罰都重。但是她馬上又補充說,她也並不希望小偷受到多麼嚴重的懲罰,隻要她善良的父親的冤屈能夠昭雪就成。唉,他多半是熬不過來了呀!

我突然想起,無論對於對麵那個監獄老看守,或是對於刑事檢察官先生,我都是個少不了的人,他們一個靠我替他修紡紗機,一個靠我替他磨那把寶貝折疊刀。通過前者,我至少可以去探視關在牢裏的人;在後者麵前,我至少可以為滕德勒先生出個擔保,也許還會促使他加快案子的辦理。我請求麗賽忍耐忍耐,自己隨即動身到對麵的監獄去。

害癆病的老獄吏正在大罵那些無恥的娘兒們,說她們總是沒完沒了地要求去牢裏看自己的賊丈夫或賊老子。可我不準他這麼稱呼我的老朋友,除非法院“依照法律”加給他這樣的稱呼,而且我敢保證,此事絕不會發生。終於,在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一陣以後,我們才一塊兒爬上寬大的樓梯,到了樓上。

在這所古老的監獄裏,空氣似乎也被囚禁起來了,我一踏進長長的走廊,迎麵便撲來一股濁氣。走廊兩邊是門挨著門的單人牢房。在差不多到了頂頭的那扇門前,我們停下來。獄吏抖摟著一大把鑰匙,想要找出需要的一把。門嘎嘎響著開了,我們跨了進去。

在牢房中央,背衝著我們,站著一個瘦小男人。隻見他仰著頭,仿佛正在仰望那透過牆上高高的窗孔俯視著他的一角愁慘的蒼天。在他的腦袋上,我立刻認出了像短劍般兀立著的頭發,隻不過它們也像外邊的自然界一樣,已經一片雪白。我們進門時,小個子男人轉過了身來。

“您大概不認識我了吧,滕德勒先生。”我問。他不經意地瞅了瞅我。“不,親愛的先生,”他回答,“非常抱歉。”我說出自己故鄉的名字,然後道:“我就是那個淘氣鬼,他當時擰壞了您奇妙的卡斯佩爾!”“啊,沒關係,一點兒沒關係!”他尷尬地應著,樣子十分謙卑,“我早已忘記了。”

顯然,他沒有留神聽我的話,而隻是機械地動著嘴唇,像在自顧自地講著別的什麼。

我告訴他,我剛才碰見了他的麗賽,這下子他才瞪大兩眼望著我。“感謝上帝!感謝上帝!”他邊說邊合起掌來。“是的,是的,小麗賽和小保羅,他倆那會兒在一塊兒玩兒過來著!——小保羅!你就是小保羅?啊,我完全相信:那活潑的孩子的善良小臉兒還沒有變!”他激動地點著腦袋,頭上短劍般的白發也顫動起來。“不錯不錯,我們再沒到你們那兒的海邊去。當初可還是好時光,我的老婆,偉大的蓋塞爾布萊希特的閨女還和我在一起!‘約瑟夫,’她總是講,‘人腦袋上要是也有根提線,你就會對付他們啦!’——要是她今天還活著,人家就不會關我進監獄。你仁慈的主喲,我可不是賊呀,保羅森先生!”

看守在掩著的門前的走廊裏踱來踱去,已經嘩嘩嘩地把鑰匙串搖過幾次了。我極力安慰老人,要他在過堂時提出讓我作證,須知我在此地是頗有點兒聲譽的。

我一跨進師娘房間,老太太就衝我嚷起來:“她是個強丫頭,保羅森。我拿她簡直沒辦法。我給她騰過夜的房間,她卻非走不可,非要去乞丐收容所或上帝知道的其他什麼地方!”我問麗賽,她有沒有帶身份證。“主啊,身份證已經叫村長給收去了!”“那沒有哪個旅店老板會讓你進門的,”我說,“這你自己也清楚。”她當然清楚。師娘於是拉著她的手,高高興興地搖著說:

“我琢磨,你該是有自己的頭腦的。這個小夥子已經詳詳細細告訴我,你們曾經怎樣一塊兒蹲在箱子裏。我才不會這麼輕易讓你從我家中走掉哩!”

麗賽困窘地低著腦袋,接著卻又性急地、刨根問底地向我打聽她父親的情況。我詳細告訴了她,然後向師娘要了幾樣臥具,再加上自己用的一點兒,一齊親自送到對麵的牢房中去,事先我已得到看守的允許。——這樣,在夜幕降臨的時刻,我們就能祝福自己待在冷清的牢房中的老朋友,祝他躺在溫暖的被窩裏,枕著世界上最軟的枕頭,也睡上一個香甜的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