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再沒有說什麼,兩人一言不發地繼續往前走著。眼前,山毛櫸和橡樹葉簇的輪廓,已經清楚地從模糊一片的樹林裏顯露出來。不多時,他們就走在籬笆外邊的樹蔭下,一直走到了園籬的門前。這兒已是草原盡頭,午後的陽光裏,立著一間小小的土屋。低矮的茅草屋頂上,有一隻小貓在曬太陽,見他們到來,便從屋頂跳到地上,然後把身子在半開著的門邊擦著,發出喵喵的叫聲。他們走進一間窄小的前屋,屋裏的四壁上掛滿了空著的蜂房和一些種菜的用具。蕾齊娜打開靠牆角的一扇門,加布列爾從她肩上望進去,裏麵是一個小小的房間,但除了一座黑森林造的舊式擺鍾,②以及在火爐的銅球上嬉戲的陽光,房裏就什麼也沒有了。
“我們到院子裏去吧。”姑娘說。加布列爾把槍倚在牆角,然後和她一起走進窗外的菜園。一跨出門,他們就到了一棵高大櫻桃樹的葉頂下,櫻桃樹的枝幹一直伸到了屋頂上麵。窄窄的菜畦之間,一條筆直的小徑穿過園子,然後再通向一片不大的草坪,在這草坪當中,又有四四方方的一小塊由櫸樹枝條編的矮籬隔了開來。籬門非常之矮,雖然關著,加布列爾仍然能從上麵望過去,看清裏麵的情形。走近了,他看見對麵的葉牆上,在樹蔭的半明半暗之中,掛著一個木製的蜂房,蜂房上整齊地疊著兩行草編的蜂巢。旁邊的矮凳上,坐著一個當地農民打扮的老年人,陽光照著他完全白了的頭發。一個繩子編的護臉具,空籃子和其他一些養蜂的用具擱在他旁邊的地上,他手裏拿著根草莖,好像正在細細地觀察。定睛望去,加布列爾才發現草莖四周爬滿了蜜蜂,而其中有一些正從葉片爬到老人的手掌上去。
“是你爺爺?”他問姑娘。
“算起來,他該是我的曾祖父了,”她回答說,“已經老得沒法想象。”
她拉開門。“是你嗎,蕾齊娜?”老人問。“是我,爺爺。”
“蜂王昨天又無緣無故地哼了一個晚上,所以今天一早我又得守著它。”他說,同時轉過頭來,望見了來人。“隻管請進吧,年輕的先生,你隻管進來好啦。蜂兒今天已經停止采蜜了。”
加布列爾走進籬笆裏去。蕾齊娜拾起地上的空籃子和其他不再需用的東西,送回房間裏。老人輕輕拂去了手上的蜜蜂,說:“蜂兒也跟人一樣懂事的,你對它們隻要有耐心就行。”然後,他把草莖放在蜂巢前麵的草地上,向加布列爾伸出手來。他讓加布列爾坐在他旁邊的凳子上,隨即對他聊起自己養蜂的事來:
他從小就愛養蜂,眼前這座矮籬,還是他七十多年前建的。後來,他就靠養蜂,靠蜂兒們帶給他的上帝的恩賜,維持著一家的生計。隨後,老人又講到了他的兒女和他的孫子,以及孫子的孩子們,然而與此同時,他卻一刻也沒忘記提到他的蜂兒。——老人的話語,就像一股潺潺的細流。隨著他娓娓地講述,一代人的寧靜的生活接著另一代人寧靜的生活,便慢慢地展示出來。加布列爾把頭托在手掌裏,一邊聽,一邊看著此時還三三兩兩地從葉牆那邊飛過來的蜜蜂。從園子那邊的房間裏不時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間或,也有一隻小花雀鑽過葉叢,用好奇的眼光朝他窺視。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姑娘重又從外麵走了進來。她用手肘倚著門,悄悄地聽祖父的故事。她那少女鮮豔的臉兒襯在葉簇中,看上去就像一幅嵌著綠色框子的動人圖畫。
空氣裏的騷動漸漸平息下來,綠色的矮籬中已是一片陰影。加布列爾朝姑娘望了望;老人呢,仍舊慢騰騰地講著。自然,他有時也記錯了時間,把兒子的事當著孫子的講,又把孫子的事說成是重孫的事。這時姑娘就插進來說:“您弄錯了,爺爺,那是我舅舅;您現在講的是我母親。”可老人卻嚴厲地回答:“他們的事我全記得,我的記憶還沒有壞到這步田地。”
終於,由於天氣開始轉涼了,老人才站起身來。“咱們進屋裏去吧,”他說,“天黑啦,蜂兒都已經回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