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吱嘎吱嘎,牛車碾壓著泥地向前駛去。
晴明和博雅剛剛從平貞盛宅邸出來,默默地隨著牛車顛簸。
一日之內發生了太多事情。
晴明、博雅與俵藤太一起,將維時抬下山,命候在山下的隨從送回府中。維時的傷很淺,加之晴明處理及時,血已經止住。
“到底還是藤太大人啊,在那種情形下依然臨陣不亂。”博雅說道。
“唔。”晴明點頭讚同。
藤太成了各種雜事的主管,命人燒水,準備床鋪,安排人手。貞盛的無頭屍體也不能就那樣放著。還有被貞盛殺死的燒炭夫婦的屍體。所有這些,藤太都替維時作了安排。
“這種時候,還真需要一個幹練的人啊。”博雅滿懷感慨。
吱嘎吱嘎的牛車聲再次淹沒了二人的聲息。
“維時大人真是可憐。”博雅念叨著。
父親貞盛一直在做兒幹,連出入宅邸的燒炭夫婦都給殺掉了。為貞盛貼身治病的祥仙竟背叛了他。如月從一開始就是祥仙的同黨,這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維時大人似乎愛慕如月吧。”博雅並非向晴明求證,而是喃喃自語。晴明也明白。
“喂,晴明。”博雅忽然說道。
“什麼,博雅?”晴明答道。
“那祥仙竟是興世王?”
“唔。”
“可是,為什麼興世王要混進貞盛大人的府邸?”
“是想要貞盛大人的人頭吧。”
“為何?”
“為了讓將門大人的頭顱複活。”
“能做到嗎?”
“已經做到了。你不也親眼目睹了嗎?貞盛大人額頭的傷是將門留下的。但凡有緣之人,法術就會奏效。他一定是利用那傷口的瘡,以抹藥為名給塗進去的。”
“塗進去?塗什麼?”
“當然是將門頭顱的灰了。”
“什麼?”
“有人從淨藏大師那裏盜走了將門的頭灰,對吧?”
“嗯嗯。”
“盜灰之人便是祥仙。祥仙花了十九年的時間,把將門的頭灰摻入貞盛大人頭裏。”
“十九年?”
“嗯。”
“為什麼要用十九年……”
“你仔細想想,博雅。”
“想什麼?”
“斬下將門頭顱的是什麼?”
“不是俵藤太大人的黃金丸嗎?”
“一切不就明白了?”
“是啊,黃金丸造成的創傷二十年不愈合。”
“對。”
“那為什麼又……”說到這裏,博雅不禁驚叫起來,“不會吧,不會吧!晴明,興世王要接將門的人頭……”
“一點沒錯。就是你說的那個‘不會’。”
“可是,就算人頭複活了,身體又怎麼辦呢?”
“早就準備好了。”
“但是,將門的身體已經四分五裂,被埋葬了啊……”
“將那分散的身體收集起來不就行了?”
“興世王?”
“這個嘛……”
“可讓人費解的是,興世王讓將門複活,究竟想要幹什麼?”
“將門一旦複活,阪東諸國未必不會重新彙集到他旗下。”
“什麼?!”
“我隻是說說而已。結果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說起費解,興世王身上也有一些不解之謎啊。”
“什麼?”
“俵藤太大人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什麼?”
“當時,帶走將門人頭的乍一看是興世王,可仔細一想,又有一些地方不像……”
事情發生在返回貞盛府邸之後。
安排完畢,終於可以喘口氣的時候,晴明發現藤太似乎還帶著疑慮。
“莫非還有事讓您放心不下?”
晴明問起時,藤太就作出了上述回答。
整體感覺、動作、說話方式,毫無疑問都是藤太熟知的興世王的做派,可是,那表情總覺得不對勁。
“與我了解的興世王不太一樣。”藤太說道。當時原本就是夜晚,火把落在地上,光線變得更加昏暗,無法完全看清對方的容貌。
“藤太大人,此前您見到的興世王是什麼樣?”
“下阪東會見將門時首次見到。此前從不知興世王是何許人也。”
這時,貞盛府中有人報告:“賀茂保憲的使者求見晴明先生。”
與使者一見麵,對方便說:“今夜,我家主人請先生去敝府一趟。”
“既然是保憲先生約見,怎能不去。”晴明點頭應允,“告訴你家主人,立刻就到。”
“遵命。”使者立刻離開了貞盛府邸。
“博雅,你怎麼辦?”
“什麼意思?”
“你也去嗎?”
“嗯。”
於是,晴明和博雅便出了貞盛宅邸。
“經基大人曾說,那頭不是興世王的,而平公雅大人則說是興世王的首級無疑,對吧?”博雅說道。
“嗯。”晴明點點頭,“我與藤太大人持同樣的觀點,總覺得不對勁。可究竟是哪兒不對,也說不清楚。”
“奇怪啊,晴明。”
“什麼?”
“剛才聽你一說,我想起一件事來。”
“什麼,博雅?”
“也就是說,認識去阪東之後的興世王的人,都說他不對勁,不是嗎?要麼是頭不對勁,要麼是之前我們遇見的裝成祥仙的興世王不對勁,但每種情況的結論卻都一樣,即那根本就不是興世王吧?看到人頭後,認定是興世王的隻有平公雅一人,而公雅大人並不認識阪東的興世王,對吧?”
“嗯。”
“覺得興世王可疑的是……”
“經基大人、藤太大人。”
“還有……”
“誰?”
“將門啊。隻剩一顆人頭的將門,看見興世王後不也這麼說過嗎—‘什麼,你是興世王?’”博雅模仿著將門當時的口吻說道。
聽到這裏,晴明的眼中頓時浮現出喜悅。“你太棒了,博雅。”
“你怎麼了?”
“多虧你,現在我終於弄明白了。”
“什麼?”
“此前我一直放心不下的東西。原來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