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一個人瞎高興了,晴明。快告訴我。”
“抱歉,博雅。但說起此事,你和我了解的其實完全一樣。更確切地說,你已經先於我了解事情的真相了。”
“什麼事啊?”
“想想便明白。答案隻有一個。”
“可我還是不明白。快告訴我,晴明。”
“我會告訴你的,不過,你得再等等。”
“為何?”
“我們似乎抵達保憲的府邸了。”
晴明剛說到這裏,吱嘎一聲,牛車停了下來。
洞窟中,低低的男聲在回響。
娑婆訶,罕罕罕,薩丹巴呀,那刹呀,刹陀羅,薩縛,吡嘁唎嗒哪噠,修嘁唎,嘁唎,唵。
聲音恐怖。許多鍾乳石像無數條蛇,從洞頂垂下。
火焰熊熊燃燒。紅色的火光映在垂下的岩石上,搖曳著。那蛇陣般的鍾乳石群看上去仿佛在空中蠢蠢欲動。
有個男人端坐火焰前麵,一直在念誦大威德明王大心咒,還不用尋常方式念誦。本來應該是從“,嘁”開始,到“罕罕罕,娑婆訶”結束,那男人卻在倒著念誦。洞窟中到處都是念誦相同真言的人,與男人相和。
男人麵前的火焰並非在洞窟中燃起的篝火。一塊巨岩被切割成爐狀,火焰便在那石爐中燃燒。
火焰後麵有一塊巨大的岩石,上部已被削平。一具巨大的人體仰麵朝天躺在那裏,卻沒有頭和右臂。
本來,這具人體隻能稱為屍體,卻沒法這樣說,因為他在動。隨著洞內回響的真言,那人體的腿和臂也在一顫一顫。
念誦真言的男人後麵,站著一個戴著鬥笠的女子。
此時,男人站起身來,口中還在念誦著真言。相和的聲音也越發響亮起來。
“娑婆訶,罕罕罕……”
“娑婆訶,罕罕罕……”
“娑婆訶,罕罕罕……”
站著的黑衣男人手中,抱著一顆人頭。是將門的人頭。
黑衣男人高擎起那顆頭顱。真言的念誦聲愈發高亢。
黑衣男人高舉著人頭,從右側繞過火焰,向祭壇般的岩台走去,口中還在念誦著真言。
“哦……”男人手中的將門叫了起來,“我的身體,我的身體,我的身體在那裏。”
隨著將門的驚叫,岩台上,那身體的律動加速,膝部抬起,腿也抬了起來,發出聲音重重磕在岩台上。背向上挺起,彎成弓狀,與岩石之間出現了空隙。
“哦,我的身體在歡躍,我的身體在歡躍。”
“娑婆訶,罕罕罕,薩丹巴呀……”黑衣男人大聲念誦著,走向人體,將人頭合向它本該在的位置,然後按住人頭,繼續唱誦真言。
足足一刻的工夫,男人與相和的聲音都在高誦。
而後,黑衣男人停止念誦。於是相和的念誦聲也停下來。
靜寂。
靜寂中,隻有火焰在劈啪作響。
男人的肩膀在劇烈地起伏。大概是剛才念誦用力過大,用氣過猛。
此時,男人將按住人頭的手放開。人頭並沒有脫落。
一步,兩步,黑衣男人向後退下。
眾人的眼睛都凝視著仰麵躺在台上的人體。
緩緩地,人體的左手動了一下。不同於此前的痙攣,左手緩緩抬向空中。張開的手指也在動,仿佛在空中摸索什麼。而後,手指攥在了一起。
“哦……”呼聲響起。將門緩緩直起上身,左手撫摩著自己的身體:腹、胸、肩……還有頭。
“哦,我的頭……”將門轉動頭顱,從台上巡視著周圍,望見了黑衣男人。
“是你啊……”
“您終於回來了,將門大人。”黑衣男人說道。
“我又回到這個充滿哀怨的世上了……”將門說道,雙眸中蓄滿了淚水。
“原來如此……”
賀茂保憲低聲說著點頭。
坐在保憲麵前的晴明,剛剛將這一日發生的事情講完。
賀茂保憲的宅邸燃著兩盞燈火,已是深夜。再過一會兒,東方的天空就該泛白了。
這一日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首先是到雲居寺探訪淨藏,順便去了趟藤太宅邸。接著,又與藤太一起趕赴平貞盛的府邸。然後添上了一個維時,一起渡過桂川,摸索到燒炭人岩介所住的山中,在那裏目睹了將門複活的駭人一幕。現在又到了保憲府中。
晴明與博雅抵達時,這裏早已坐滿了舊識。
首先是主人賀茂保憲,還有雲居寺的淨藏、參議小野好古,以及俵藤太。藤太剛剛才在貞盛的府邸與他們分開。他怎麼會提前一步跑到保憲宅邸了呢?
事情是這樣的。藤太剛回到自己府中,保憲就派來信使:“請移駕敝府,可否?”於是,藤太隻身一人催馬趕到,比乘坐牛車的晴明和博雅先到一步。
“那麼,這邊的事情也不能不講。”
保憲指的是自稱瀧夜叉的女人襲擊小野道風一事。
淨藏與小野好古似乎已聽過這事,保憲這話主要是對晴明、博雅還有藤太講的。
“哦,道滿……”聽完,晴明點點頭。
“嗯。”
“那五頭怪蛇實在令人不放心啊。”
“襲擊藤原師輔大人的那條怪蛇,也有五個頭。”
保憲剛一說罷,博雅便問道:“那麼,是道滿操縱那怪蛇,襲擊了師輔大人?”
“不,危急之際曾有一個聲音傳來,叫住了怪蛇,師輔大人才保住性命。”
晴明的口氣非常鄭重,周圍有人的時候,他總是這樣。
“可是,道滿為何要救那個叫什麼瀧夜叉的姑娘?”博雅問保憲。
“這個……”保憲思索著點點頭,對博雅說道,“對於這個人,我想,我們無須深究。”
“無須深究?”
“因為此人是自然之人。”
“自然?”
“與風、雨、水一樣。風為什麼會吹?雨為什麼會下?水為什麼會流呢?對這些自然之事,要是深究起來,有時恐怕會妨礙我們作出判斷。”
“什麼意思?”
“以根本就沒有答案的問題去猜度那個男人,恐怕會陷入彀中啊。”保憲說道。
“雖然有意思,卻是個難纏的人物。”一直沉默的淨藏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聽他一說,晴明的紅唇浮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