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烈焰在熊熊燃燒,凹凸不平的岩壁圍在四周。
巨大的岩洞隻是略加修整,頭上腳下都是岩石,洞內高度不一。矮處成人一伸手便可觸及岩壁,高處就算五個成人腳踩肩膀疊在一起也夠不到頂。洞頂淨是鍾乳石,一根根垂下來,有粗有細,也有幾根聚在一起形成一束,還有的與下麵的石筍連在了一起。岩石溶解,在滴落的過程中凝固,便形成了這千奇百怪的鍾乳石。
在這個鍾乳洞窟深處,有一處巨大的石台。似乎原本是巨大岩塊,有人把上部削掉,做成了石台。
石台旁邊有一個石爐,像是岩石雕琢而成,內有火焰。
從剛才起,就有低低的說話聲從洞窟深處傳來。
是咒語。
一個黑色人影正在爐前打坐,念誦著真言。這真言卻有些奇怪。
娑婆訶,罕罕罕,薩丹巴呀,那刹呀,刹陀羅,薩縛,吡嘁唎嗒哪噠,修嘁唎,嘁唎,唵。
這真言已反複念誦了好幾遍。原來是大威德明王大心咒。
三界一切賢聖皆雲集。請擊退一切怨敵。阻止。摧破。摧破。摧破。叩拜。
大概是這樣的真言,黑色人影卻將其反過來念誦。
黑色人影身後,坐著一名女子,身穿唐衣,頭戴鬥笠。
女子沉默。倒念真言的隻有黑色人影,聲音卻在洞內四處回響,聽起來仿佛很多人同聲念誦著這奇怪的真言。
黑色人影和女子的身影映在周圍的岩石和鍾乳石上,在火光中搖曳。時時傳來柴薪迸裂的聲音,與黑色人影的聲音混在一起。
在黑色人影麵前—烈火燃燒的石爐再往前的石台上,橫躺著一樣奇怪的東西。
一具巨大的屍體。不,不是屍體。因為橫躺在台上的這具人身,仿佛與黑色人影的聲音相呼應,竟不時在抖動、在痙攣。
人體全裸,竟然沒有頭和右臂。手臂倒無所謂,可沒有人頭便無法活過來。因此,躺在台上的便隻能算一具屍體。
盡管如此,那肉體依然在顫抖,痙攣般地動,脊梁也不時挺一下。映在軀體上的火光在搖擺,而不是在動,由此可以斷定,的確是那無頭殘臂的肉體在動。它全身是傷。
“哦。”黑色人影停止了念真言,喜悅的男聲響起,“在動,將門大人在動。”
仿佛聽到了這聲音,缺失了人頭和右臂的軀體在石台上扭動著。
“小姐……”黑色人影低聲說。
“是。”黑色人影身後,鬥笠的綢紗下,女子的聲音傳來。
“快了。”
“是。”
“新皇就快重返人世了……”說著,黑色人影喜悅地哈哈大笑起來,“瀧夜叉姬,我們夙願得償的時候終於來了。”
晴明與博雅鑽出山門,下了石階。二人剛剛與淨藏道別,頭上仍是不停搖曳的嫩葉。
“晴明。”博雅說道。
“什麼事,博雅?”
“多麼駭人的故事啊。”
“唔。”
“怎麼會變成那樣呢?”博雅感慨道。
晴明沒有回答。二人踏著溢滿石階的斑斑光影,往山下而去。
“將門真可憐……將門、藤太大人,還有貞盛大人,似乎都無法避免爭鬥啊。”
“因為他們都是人啊。”晴明忽然冒出一句。
“人?”
“人是不能不吹笛子的。”
“笛子?”
“博雅,你能不吹笛子嗎?”
“不能。”
“不能不吹。”
“不讓我吹笛子,就等於要了我的命。不吹笛子的博雅是沒有生命的博雅。”
“對吧?”
“我不知該如何表達,可是晴明,我大概不是因為高興才吹笛子。”
“哦?”
“也不是因為悲哀才吹。高興了吹,悲哀了也吹。發生了什麼,或不發生什麼,我都要吹。這就是笛子。”
“唔。”
“就像呼吸一樣。人並不會因為或喜或悲才呼吸。無論何時何地,人隻要活著,就要呼吸。”
“說到點子上了,博雅。”
“說到點子上?”
“隻要活在這世上,人就有無法失去的東西。”晴明說道。
博雅還想說些什麼,但隻張了張口,沒有說出來。他與晴明一起默默地走在樹蔭下。頭頂嫩葉搖曳,腳下灑落的陽光熠熠閃爍。
“博雅。”晴明說道。
“什麼事,晴明?”
“看來,必須緊急行動起來了。”
“緊急行動?”
“我剛才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思考什麼?”
“究竟從何處下手才好。”
“什麼事?”
“當前,我們必須著手去做的事情有兩件。”
“哪兩件?”
“一件是小野大人的事。”
“哦,就是淨藏大師剛才說的那件吧。”
“嗯。”晴明點頭。
之前道滿消失後,話題再次回到將門的頭灰,淨藏究竟交給了誰。
“為貧僧寄存頭灰的是小野道風大人。”淨藏說道。
小野道風是參議小野好古之弟。
“怎麼又是道風大人?”晴明問道。
“當年,貧僧正不知如何處置殘餘的頭灰,道風大人來到當時我在叡山的處所。”
“十九年前?”
“正是。當時,倘若沒有部分頭灰遇盜,貧僧一定會全部倒入鴨川。”
“結果卻被人偷了。”
“於是,為防萬一,貧僧必須留一點在這世上。”
“唔。”
“話雖如此,可是如果繼續放在我這裏,遲早會被發現。而一旦被發現,早晚會有人來盜取。老衲若在寺中還好說,一旦外出……”
“於是大師就決定藏起來?”
“嗯。”
“因而給了道風大人?”
“對。貧僧以為,交給他比交給某寺院或陰陽師更為妥當。”
有緣,或者說有寄放的契機,於是找到了隱秘的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