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高了,蘭蘭才起得床來,因為她身體不適。她開了大門,隻見剛下完雨的街上,濃霧似的水蒸氣悠悠升上了天空,街上的灰塵與濁氣,消失得無蹤無影。郵遞員送來報紙、家信。蘭蘭見張金枝收啟一封家信,她拆信看過,是小枝的爸爸……親筆書寫。
小枝推門進來,蘭蘭放下做飯的用具,掏出信要他看。但沒等他的手著信邊兒,她就忙縮回手來要他猜。他想了想,說是公文,一會兒又說是小葉來信。蘭蘭把信抓牢說:“你今兒猜不準就不給你吃飯!”蘭蘭鬥他說。但小枝既猜不出來又很心急,就將蘭蘭抱著搶了那信。信封用毛筆書寫得遒勁有力。他打開信封隻見:
金枝你好:
一別十三載,思之思之,雖沒憂鬱成疾,竟未免悵悵無歡。
抗日剿匪,義不容辭,故不能探家。又社會之亂,無通訊條件,無法通信,殊為念念。我想你拉扯小枝、小葉,已成人長大。養兒育女,本是你我兩人的責任,然而我沒有盡責,都落在你的肩上。使我念念難忘,又深感歉意。
我參軍走時,相約抽空回家看你和兩個寶寶,但因戰鬥緊張,故承諾落為空話。在轉戰之暇中,未免耿耿於懷,並深感內疚。
抗戰勝利,打算不轉業便探家,但因形勢的轉變,我以團長之職……參加抗美援朝,探家不得不再次推遲。
遙祝
大安
夫鈞上五O年六月十日
“啊!我父親還健在……”他尖叫了,他的熱淚灑濕了信紙。他發呆發癡傻乎乎地站著:
——原來父親為國捐軀是人們的謠言……遠離家鄉十三載的父親終於通信了。
真是浩瀚的大海無邊際,人生的道路無盡頭。小枝自言自語地說:“親愛啊,我的父親,您所走過的路子令兒感到驚訝而敬佩。盡管您遠走天涯,卻是兒心中距離最近的人。”
小枝仔細地觀察著父親的近照,發現他鬢角生出了明顯的白發,記載著失去的年華;他眼角的皺紋印記著艱辛搏鬥的圖畫;他那一如既往的微笑,凝聚著他的思想與世界觀的歡悅;他那眼神閃動著智慧的花火——眼神是無私的語言。
小枝的眼淚如豆子般地滾流下來,他自言自語地說:“我敬愛的父親,您平凡而偉大,您不圖索取而隻求奉獻,樂於祖國的獨立去反侵略戰爭的英勇戰鬥。”
“好,多好,我不是無父之孤兒,我是革命軍官的子弟。他將出朝,去保衛祖國,保衛世界和平……”他又想。
他滿麵喜色,心花怒放,心情是那麼激動,但他頓時變得沉痛了起來,他說:“爸呀!你給我母親來信,母親在哪裏呢?”
蘭蘭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但她忙控著淚水借口轉移了話題,問他這又問那,給他端上溫水,讓他洗臉、洗腳等等。任憑她的多心,但他仍忘不掉令人心酸的父……母……他兩手恭恭敬敬地捧著他新的近照,隻見他穿著莊嚴的黃呢軍裝,是那樣的威武高大,然而他的歲數並不大,為什麼頭發那樣的花白?是惦記著母親?是惦記著我和葉子?不,是與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者日夜戰鬥的操勞,是與國民黨反動派殊死決戰的操勞。他說:
“蘭蘭!你說我父親夠多大歲數?”
“還問我呢?我怎麼會知道?”
“他參軍時我還小呢,我約摸四十出頭吧!”
正說著,小葉和江蘭推門進來,真是十八的男兒撥節的筍,他穿著身學生藍,站在那兒高高大大,夠個漢子的模樣了。而且又是那樣的眉清目秀。小葉忙從哥手裏取了信,目不轉睛地讀了起來。他是嬌子又是孝子,他一見這喜信,不由己大動了感情,兄、嫂以及江蘭勸他說是過去的事就算過去了,沒必要——而應慶喜父親的健康,慶喜他一生為革命而取得偉大勝利,也慶喜他再次出朝為保衛祖國,保衛世界和平去戰鬥。真是浩瀚的海洋無邊際,人生的道路無盡頭。“父親啊,您是兒的楷模。”
明日正好是清明節。是祭奠死者的節日。村裏男女老少都要去各自墳裏掃墓。小枝兄弟領著蘭蘭姐妹也去給母親掃墓。經過條條溝壑和座座峁梁,便來到鐵架山的北側。這裏是林海啊,綠得迷人。樹與樹之間,一叢叢茂盛的灌木迎風點頭哈腰。草芽兒已竄出了地麵,綠得像長毛地毯。鳥啼蟲鳴,不知名的小動物,從它們築好的小洞兒鑽出鑽進。春暖花開,百花爭妍——含苞待放的花蕾,盛開著的鮮花,以及陰壁上的黴苔……旖旎的風景,構成一幅無邊無際讓人沉迷的畫卷。
他們向西一拐,有片凹地窩風向陽,便是母親的墳墓。她的墳上立了塊石碑,碑文是:
“永垂不朽”。
墳墓下邊有一棵青楊,雖腰幹橫折,但已長了新的枝杈。那杈已碗口那麼粗,而長勢喜人。上麵棲住著窩喜鵲,用柴枝草棍築了圓溜溜的巢窩兒。墳墓上剛開了幾朵像巴掌那麼大鮮豔奪目的紅花兒。
此刻,忽然飛來隻喜鵲,它啄著些羽毛送進窩裏。一會兒鑽出來登枝站著,不知在想啥。“花花!”小枝高聲地叫。它轉眼看他,有反映而沒回答。小葉還記著往事兒,他出著鬼臉與哥說是他的朋友,但又怕驚飛它,聲音放得很低說。
小枝細細的端詳,咋看,它的長相頭大,頸長,羽毛雪白,爪子也粗粗的絕像。但因時間長了沒見,總有點兒眼生。
“花花!你如是我的朋友,好叫幾聲讓我聽聽。”它真的高叫了陣子,又低聲喳喳著。“好!你是我的朋友!親愛的——花花,你的聲音遲頓了——你老了。”小枝說。花花伸長了脖子,頭兒一低一抬,繼續喳喳著,像有事與他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