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3)

過罷舊曆年——一九四七年,根據地的人們也習慣地稱為春節。雖然年年有個春,但今年的春天由於雨水調勻,氣候溫暖,河邊柔韌的垂柳已提早返青放綠。那密叢叢的青葉散發著濃烈的香味。那柔嫩的草芽,也早早地竄出了地皮。滿山遍野一片綠,鬱鬱蔥蔥,發著淡淡的光,是那麼美麗、動人。

奶奶飯熟了,小枝幫奶端飯,小葉早挨奶奶坐定。奶的飯花樣多,有燴苦菜,有苦菜餅,也有一撮蓧麵飩飩。小葉夾了蓧麵飩子放在她碗裏,奶一見抿嘴笑了,他笑葉子是個天生尊老孝老的好娃子。奶正要給他往碗裏撥,嚴爺推門進來。他咳嗽了幾聲,就跨在炕沿邊上用心地抽起旱煙來。他看著小枝高興地說:“嘿,俺枝兒成人長大了,要參加工作了。”他磕去煙灰,“雙雙調來咱區任區長啦。”“真的?”奶奶問。

“在學校裏與我座談過了,他與梁老師商量過,說是要小枝擔任貧農團團長,村裏馬上要搞土地改革哩。”可奶奶不懂貧農團團長是個管啥的幹部,她以為是打敵人的“武”團長,就連忙拒絕了,臉色頓時變得陰沉起來。“我不讓他走,因為他爸還沒回來。”

“你不懂,不是參軍去,而是在村裏工作。”他解釋完打火點燃了重新裝好的煙鍋。奶說:“那好,那好,是我不懂呀。”小枝說:“貧農團團長是組織窮人鬥地主富農的。”“你給奶奶說說,鬥地主是咋麼鬥呀?”

“梁老師說,無產階級革命不但要徹底打垮拿槍的敵人,推翻偽政權,還要打垮不拿槍的敵人——我們要與那些地主富農徹底清算,農民被霸的土地、財產……要返家了。”奶奶說,“好,好,那多好呀!天開露日了。革命,革命,不革他們的命,革來革去,我們沒土地的窮人還得受窮呢。”

“讓不讓小枝去當呢?”嚴爺說。“好好好,我小枝當,當下去,奶還能幫手呢。”她說完又咯咯地笑了。

小枝呢?他更高興,他高興的是既報國恨,又報家仇,既打日本帝國主義,以及國民黨反動派,又清算它的走狗地主惡霸。生虎的土地、財產要歸我們了,李家一下就狼狽不堪了。

對受苦受難的小枝來說,這是想不到的好事,這件可喜的事從來也沒想到過,但今兒即將或已要變為現實。這是多麼鼓舞人心、激動人心的大喜事啊,所以他全家老小為此而歡呼。

聶區長見小枝進來,他開玩逗笑地說:“小枝你長大了,要參加革命工作了。樹林村的窮人選你當官啦,是團長,大嘍!”他說完,兩眼笑笑地盯著他。小枝也笑了,他說:“土改說破是政治,是階級鬥爭,也是複雜的經濟工作,我幹不了。因為那工作難度太大呀。”“大家讓你幹,你就幹。”是梁老師正而八經地說。“人家大夥的眼光是亮的。能幹與否人家們是清楚的。”“你聽,你聽,梁老師也讓你幹哩。”還是聶區長說。“他的話兒,你還不聽嗎?我看你要聽他的話啦,因為他最了解你。”小枝微笑著,沒說什麼。他認為領導讓幹就得不折不扣地去服從。“沒意見就定啦。”聶區長說。“是沒意見啊,可是我怕幹不了呀。”“有嚴爺、江國幫你,大夥商量,大夥動手,沒事的。”是梁老師語重心長地說。

劉江國快步跑進來說:“李生虎一家逃跑了。”並說逃到縣城裏去。郝三和其餘幾家地主都已通知了。“逃啦?哼,逃了和尚逃不了廟。”是梁老師站起來,滿地踱著方步,“郝三呢?”“他一會就來!”江國話音剛落,郝三就推門進來。經觀察,他的臉色有點兒苦惱,思想包袱是那樣地沉重……“請坐。”是梁老師說。

郝三坐著個燒火板凳,慢慢地抽起旱煙來。小枝與郝三叔拉了家常,意思是先穩定他的思想情緒。

通過學習了黨的土地改革政策,對他做了活的思想工作,要他提高思想覺悟。小枝認為主動獻出總比動武力去逼好,即使是頑固的人,但也要講究工作方法。也像釣魚一樣——要想方設法讓它上得勾來。土改政策對郝三來說,是經過一番嚴重的思想鬥爭。他聽到土地改革的消息,頓時就不安起來。他的心情是焦急、煩亂、憂慮而又痛苦不堪。他反複地思忖、考慮,反複地審時度勢。他認為土地改革要清算地主、富農的土地財產、現金等等,決不同什麼的緩繳、減租、減息以及雇工增加工資,那些隻是土改工作的前提。土地改革是要在整個中國實現貧富拉平,土地平分給窮人,達到人人有地種。所有這些是他料想不到的,也是史無前例的改革。而這種改革對他來說,是根本接受不了,承受不住,也是致命的打擊。這這怎麼辦呢?這臨頭大禍像是天要塌,地球要爆炸,隻有死路一條——他以為。因而,他成天沉默不語,不思食,也不睡覺。他的臉色蒼白,眼睛無神又眼窩下陷。他認為人除了命為貴就是錢帛了。他從懂事之後,就是為錢而操勞,為錢而奔波。有了錢就有了一切,沒了錢就沒了一切,從而活著也失去了人生價值。俗話說“錢難舍,義難施”,郝三他深深認為:這是他有生以來的難題,他耷拉著腦殼,流了從沒流過酸楚的淚水。他說祖宗幾代嘔心瀝血積攢了這點家業,一下就付之東流了——“天塌下啦”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