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3 / 3)

他倆無聲無息的睡了,奶奶卻還在生著氣數落他倆,說:“難說呀,你們把學習文化看成命啦,整夜不睡覺,身子骨受得了嗎?哪家的孩子雞叫還在讀?一夜就可種個狀元嗎?心急有用嗎?唉,唉,你們把身子骨累垮後悔也遲啦!”她聽著他倆睡著了才不說教了。

盡管佳事難出名,然而小枝兄弟刻苦求學的精神卻成了村裏人們茶前飯後的口頭闡了。郝秀才說:“寄蜉蝣於大地,渺滄海之一粒”。人生於世盡管短暫,而小枝兄弟與時間賽跑,豈不是很有價值的人嗎?

小葉從學校回來,一進門放下書包就看自家的柴垛子,麵缸子,水罈罈。他見沒水了,就用大罐子一罐罐地提了回來。他見糧少了,就要奶奶少做少吃。他為日常用的柴、米、油、鹽常掛在心上去思量,去發愁。他認為窮光景隻靠哥一人來維持是不行的。他認為他不是自己的絕對依靠者,而他也沒有那個能力。

盛夏的響午,藍藍的穹空掛著輪炎熱的火球。人們躲在家乘涼,有的還搖把扇子也止不住無情的汗水淌流。然而誰知不怕苦的小葉瞞著奶奶,獨自一人爬上了鐵架山去刨小藥材。他傲視火爆爆的夏天,高溫烤著小葉汗水直流。他上了鐵架山的山峰,退下了山腰,爬上了山崖,一根根地刨著什麼的蓁艽、柴胡。撿去頭尾,扯掉了層層老皮。剛刨了幾把。忽然傾盆大雨直瀉,鐵架山平地起水。他的下落誰都說不清,因為是午休時間,小枝見弟不在家,才知道是刨藥材去。他冒著大雨跑了出去尋找小葉。他自言自語說:“我的弟呀,你在哪裏……”

奶奶急得坐臥不安,滿地打起轉轉來。轉著,轉著,就跑在地上求天神、地神、雨神保佑她的小孫子。一會兒發瘋似的出了院,向著葉子常去的鐵架山方向望著,叫著,哭著。她那幹瘦枯黃的臉頰,漲得通紅,高聲地嘟噥起來,頓著小腳吼叫起來。她仿佛那山裏發回的音是葉子在回答——是奶的願望。

奶奶氣了——她生葉子的氣,她說他性子倔強不聽話,也批評他不怕死——真的,幼年的他在已死而未死中多次掙紮而生。一會兒小枝把他背了回來。他說葉子差點兒被洪水衝跑。他的身上糊滿了泥,褲子被石塊搗破了許多破綻和孔洞,還扯去幾片。他哭著哭著……奶奶心痛地安慰他,也批評他。他說:“奶,我的褲子不能穿了,嗚——!”他哭了。

奶奶抓著他,問他被洪水衝到那兒?為啥不言語?一邊給他脫去了泥衣,一邊在他屁股上打,讓他嚐苦頭再不幹。她要給他穿新褲,可是他要拒絕奶奶的好意,硬要奶奶洗去泥巴,補好還要穿哩。

小葉生來不愛穿新衣而愛穿舊衣。他有“敝帚自珍”的個性。因他不穿新做的衣服,家裏出現了小小的故事風波。

他上學讀書,奶奶給他做了身進口時髦的海冒藍衣服。奶奶多次讓他穿,可被他謝絕了。奶奶懇求著他說:“衣服做起幾年啦,衣服不長,可人長哩,眼看就不能穿了。”說著就幫他穿新衣。卻被他執著的性格拒絕了。“我不愛穿一身新呀,太礙眼了。我愛穿舊衣。舊衣穿上不礙眼,自然隨意,舒服。”小葉低著頭又無意地扳弄著手指的指甲。“依了我吧,奶。”他也懇求著奶奶。

“學校裏數你的衣服破哩,你不怕同學們笑話?”奶指著他說,“你光記住個‘舊’字,新衣服不穿,舊衣服從哪裏來呢?”他說:“舊不等於‘破’和‘髒’,老師說,‘笑髒不笑破呢’。他又說,‘窮光景難過,掙不回錢來,節省下來的也等於掙回來的。’‘新三年,舊三年,補補縫縫又三年’。老師說得多好。咱沒錢呀……”他還是低頭扳弄著指甲。

“他倔強,您比他還倔強!”蘭蘭說,“性格是生的,難改。您跟他吵有用嗎?葉子的脾性您是知道的,是吧?”奶聽了蘭蘭的話,沒做聲,她似乎也同意小葉的意見,說:“小葉不是不穿新衣,他是說,他的衣服還不算太破的,還可穿。新衣是在洗,補舊衣服時暫穿;出門作客,過年過節時穿;舊衣服實在破得不可穿了,最好是一件新,一件舊,穿著全新一身,他覺得不但礙眼,而是連步也邁不開。總覺得背後有人說三道四。”

小枝放下手中的書,從奶的衣包裏取出小葉的新衣服,摔在他的麵前,指著他,忍著性兒以好話說服,不從;就逼他說:“你穿不穿?今兒就讓你穿!你好穿也好,賴穿也好,總之穿上為止。”

小葉見他哥發火了,自己就越把頭低了下去,無聲無息地掉著淚珠兒,不頂不撞他哥,沉默不語,伸出兩隻小手把淚水在臉上抹來抹去,看樣子他的倔勁兒越來越倔。然而他沒敢動。他那軟而綿的性格像隻彈簧,硬中軟而軟中硬。總之,他不幹的就是不幹。

蘭蘭看火了,拉了小枝把,意思是要小枝別硬逼他,因為人家懂事了,不與往年一樣了。“由他吧,他愛啥,就穿啥。生那閑氣有用嗎?你能把他性子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