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江國父親在世時,讓他在私立學校裏念了幾個春冬。由於他好讀,心靈,還算是有點文化。他像他父親,個子高,但不像父親風趣,詼諧,幽默。他膽小又剛烈,雖很懂理,講理,卻愛鑽死理,常常為一句話與對方爭得麵紅耳赤,為一件小事,常常會造成大的裂痕,他就是這種脾氣性格。
他父親犧牲後,他過早地擔上了管事的沉重擔子。攢牛,放羊,種地……是那麼苦,那麼累,他認為沒有苦與累就沒有事業的成功,也沒有安居樂業。人常說,男兒“十七多負之”,女兒“十七領家之”。江國可為一個好男兒,村裏人都誇他是個好孩子。蘭蘭回家閉口沒說生虎好色,邪惡欲望那事兒。但不知江國怎知道了,他很生氣,他說一定放不過那小子。
中午,江國正好在三進院的大門外遇著了生虎。就氣忿地要還他的禮了,“你與我妹說啥呢?”說著快步趕到他麵前狠狠地瞅著他,要欲欲動手。他害怕了,像條認輸的狗,既汪汪又後退。兩眼驚恐地瞄著他。江國逼近他的麵前“啪啪”!給了他幾個耳光,生虎既吃驚又害怕,他覺得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嚐到打耳光是那樣的疼痛;江國是那樣的厲害;自己是那樣的膽怯和那樣的懦弱。他就忙伸出兩手緊緊地捂著自己挨了揍的,火辣般的臉頰,嗚嗚地哭了起來。他一邊哭,一邊愉愉瞅著江國,怕他再給“啪啪”起來,——“啪啪”這種響聲太可怕又難受,因而他是那樣地心驚膽戰。而江國更逼近一步唬他說:“你當流氓啵?”
他像個耍猴人鞭下的猴子,瞅著鞭驚惶地又是退,又是躲,但也被迫著扭起來——他那尖、軟、醜、惡的原形畢露了。他媽王氏耳聽大門外吵吵嚷嚷,就忙跑來,她沒問雙方為啥不為啥,因為她知道兒子的壞,也知道江國是個好小夥子,和言悅色地與江國賠情道歉。她和言藹語地對他說:“江國,你別生氣,也別打他啦,沒用。他呀經常做賴事的,是會有人收拾他的,隻是時間不到哩。
“我那兩個賴氣的活寶貝兒子,又把他老子的鞋穿上啦。我知道——哪有個母親不知兒子的好壞呢?要說不知那是屁話。唉,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不好兒?”她說著,氣忿地把兒子用拳頭一撞一撞地滾回大門裏去,咬牙切齒,氣呼呼地返回自己的院裏。
“我我我有啥辦法呢?唉唉唉,養了人,養不了心……”她回頭又對江國說:“看在大嬸的麵子上,饒了他吧。走著瞧,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報是時辰不到。看他的後戲吧,惡人總有惡人魔,砒信毒還有吃砒信的蟲哩。他兄弟們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氣死我啦。”
她走了幾步,又返回來說:“他呀,遲與早不說不會有好結果。別看我是個女性,我清楚地認識到了。誰都清楚,江國,你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好娃娃,將來要成大器呢。”
“我那兩個不成器的賴兒,若不趁早改邪歸正,會要吃大虧呢。不信,你們走著瞧。”王氏自言自語說。生虎不言語,而生龍嘟噥著說他母親是個潑婦,怪他不該“家醜外揚”,不該對著江國和眾多的看客,把親生的兒子挖苦成不人不鬼的,就氣忿地衝她說:“媽,您不是常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鑽孔洞。’要說兒子賴,根兒就在娘身上。”他說完恨恨地瞅著她。他媽被他頂得幹氣而無言。
養兒知性情,王氏清楚:“大兒盡管是走邪路做賴事的人,但他話少,不嘴傷人。生龍呢,是個多嘴,髒嘴,也像個瘋子的嘴,啥難聽的話——不該說的話他也能說出來。”她說:“媽的乖乖,生龍,是媽的不好。”然而她又一反口說:“你你你啥話也能說出來,啥事兒也可做出來呢!”她竟流淚了,身子也抖動起來。“媽!哥做賴事,您為甚找我的麻煩?”生龍反問。母親說:“他做賴事我管教,你為啥偏理庇護,又沒理的強辯?說呀!給當媽的講清楚好吧?”
“您為甚家醜外揚?”生龍強辯。
“生龍的話我讚成!”生虎說。
他媽冷笑了,她放低聲音說:“唉,完啦,一個比一個壞。要說家醜不得外揚,固然是人們傳下來的名言:但我總認為人家是指家裏人與人之間的生活瑣事而言;你們是在外邊做了壞事,要封我的嘴行嗎?那豈不是‘掩耳盜鈴’?就算是家裏的壞事兒,隻要做了,是會讓人們知道的。棉花能包住火嗎?荒唐!自己錯了,不認錯,強詞奪理,無恥地僥辯行嗎?”
生虎無言以對,但他滿腹的情緒。母親的反複論述與指責,他實感不滿和反對,隻是裝在肚裏忍在其中。但他今兒破例地反駁他母親了。他怕挨打,預先把距離拉開,離母親老遠。他說:“什麼道呀,理呀,誰愛聽呢!哪有這些看不著,摸不見的東西呢?‘理’,‘理’,講‘理’沒了錢啦,誰願講它?有錢有勢就是有理的。假如你沒錢的話,有理頂屁用?軟弱無能的您成天開口閉口不是怕這便怕那,有啥可怕的?都怕死誰做鬼呢?”
他媽更氣了,因為她是個知理講理論道的人,是個以理服人的人。氣破肚的大兒竟說出如此偏道不理蠻橫的話兒,使她生大氣了:他不僅臉部變得通紅,而她的眼也被氣紅了。她說:“呀!蒼天呀!”她高聲地叫起來,眼淚也被氣衝出來,她的額頭滲出了絲絲的汗潮,就使勁地拍起手來,說:“我的天呀,完啦!這人家的好光景過夠啦,非倒黴不可。萬貫家產眼看要毀於眼前。”她說完,坐在大門口放聲地哭著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