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2)

年滿月盡了,樹小枝要下工回家。姑奶奶要表叔把狼肉、狼皮出賣的錢,給他兄弟買了鞋襪,還買了一疋小堂布(手工粗布)染成一水藍。給兩個孩子做了新襖、新褲,還剩回銀洋七十多塊(姑奶奶與表叔商量,把狼皮、狼肉所賣的錢給了小枝)。

雖是冬天,但藍色的天空裏風塵兒不動,表叔趕了四頭毛驢,馱了兩石糧食,走出街頭。村裏養牛戶的戶主,有男、有女,也有孩子,都來送行。小枝的朋友子祥早早出來,不想讓他走。他拉著他的手說:“枝哥!你……你啥時來呢?”他問完,兩眼有點濕潤。小枝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淚,哽咽著說:“我是會來找你玩的,子祥。”“後會有期。”不知是誰代他倆說。

姑奶給小枝炒了豆子、瓜子,邁著碎步搖搖擺擺地走上了街頭。她今天心裏很煩亂,因為可憐可愛的枝兒要與她分別了,她怎能不難受呢?因為她知道他又要回家活受陽罪去。他的走,似乎要把她的心帶去。近一年來的相處,姑奶是多麼地留戀、難舍啊!他家遭難遇困的處境,她無論如何是沒法提的。她對幼年的小枝兄弟以及她嫂子,懷著極端同情,憐憫和愁苦的——因為已犧牲的二叔與她畢竟是一母之生,在生活上不能給於較多的幫助,是因為她娘們也是打苦工的。她和奶奶是窮根子相連的窮親屬,她妹、嫂倆相比之下,是她那光棍兒子守在麵前,通過攆牛打苦工可掙些糊口的窮糧。

今天姑奶的心情痛苦極了。她的淚水摸了一把又一把。小枝拉著姑奶的手說:“好姑奶,我要回我的家——去看奶奶和小弟。

姑奶,您別哭,當心您的身體……”他不讓她哭,他卻出著聲地哭了。他哭得那麼沉痛。從而引起了送他行的眾養牛戶的同情和傷心,他們都掉淚了……子祥哭喪著臉跑上去不讓他哭,但是,他倆抱頭大哭了。有人說孩子們不懂事理,然而,可孩子們也重感情,因為他倆一年來放牛拿著小鞭在溝溝灣灣,坡坡梁梁,風裏來,雨裏去,也抽時去打麻雀,追白蛉……混得慣了。

他不想離開親愛的姑奶,因為她有一口好吃的就藏起來,留給他零兒碎地去吃。一時沒了他所愛吃的食物,而姑奶就不安了起來。她家喂養了一隻下蛋母雞,生一個,給他吃一個,雞不生蛋了,她就愁得不得了,跑去左右鄰居張口借或買。白天他攆牛上了坡,她的心也跟了去。晚上摟著他甜睡,勝過她的兒子。她心痛地常說:“小小的枝兒太可憐也太可愛了。可憐的枝兒,俺孩小哩……”

眾所周知,奇事總是奇人幹,而奇人會要傳名的。小枝放牧養家的奇事,在周圍村莊流傳了開去。很自然地引起了街論巷議,又是那麼嗟歎不已。諸如什麼的“老子英雄兒好漢”,“寒門出貴子。”村裏的人們跑出分河畔的大路旁,抱著稀奇的心情去看小枝——他竟然變成了刮目相待的小客人。人們在震驚之時便愈加好奇——他們七嘴八舌地說:“樹家出了人材,小枝是個奇人”。也說:“小枝長大了,小枝吃胖了,小枝是個天生有出息的男兒”等等。文人郝秀才說:“做為一個有誌氣的人,要戰勝不幸和挫折,要擺脫命運的捉弄,扭轉殘酷的厄運,做主宰自己命運的主人——苦難對於人生來說是塊墊腳石,而不幸常可成為學問——即使失去了一切,你還有將來再生的希望——希望是生命的朝霞,人們不僅要在希望中生活,並在希望中去開拓生命之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郝秀才引出前人的詩句。他以為小枝兄弟的艱難處境要過去了,新的生活要開端了。俗話說得好,“男兒八歲不吃閑飯”。他再也用不著討吃了,小葉再不會沿牆去吃山藥皮子了。嚴爺張著沒牙的嘴嘿嘿笑著,笑人們都在誇小枝,誇在他心眼裏了。因此,他齜著上缺齒的大嘴,走著站著笑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