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日寇沒把我處死,這冷雨……”又想:“這這到底讓我怎辦?攆牛回吧,空著肚子的它們,別說鞭子打,用錐子也錐不回去。怎麼辦?怎麼辦……”他忽然想起費力可流汗,而流汗還冷嗎?於是他圍著莊稼地跑了起來,跑,跑,跑,直跑得氣喘籲籲,渾身津出了汗水。他高興而激動地叫起來,吼起來:“我又死裏求了生!”山裏發回了回話:“……”
“咯咯咯……”他笑了。誰知這笑聲可笑晴了老天,笑掉了寒風。而此刻,風沒了,雨停了。太陽從烏雲裏鑽了出來。滿山的白霧,一會兒聚擾,一會兒散去,一會兒徐徐騰空,一會兒滾滾向前。忽然,表叔又跑來了,霧天,霧地,什麼也看不著。許多牛犢哞哞叫著看不見的牛媽媽,而牛媽媽也在哞哞地叫。表叔聽著這些叫聲和它們噌噌吃草的聲音。就高聲地吆喊“小枝——!小葉——……”
小枝答應了,表叔放心了。他笑嘻嘻地跑在他麵前說:“表叔!牛沒吃蓧麥,我在蓧麥地裏看著哩!”表叔掉下兩道兒淚,抓著了他的兩隻小手,呆著,呆著……
霧沒了。紅彤彤的太陽照耀著大地。牛兒懶懶地臥在那兒返嚼倒著沫兒。有錢的人從一個時期到另一個時期的轉變,像蓓蕾要變花朵兒,是那麼坦然自如。可是,小枝生活的轉變,是重重而難以逾越的橫溝。指天靠地的孤兒,隻有河水可隨便唱,野生野菜可隨便吃,太陽也可隨便曬。
太陽給他送溫送暖,救了他的生命。他對太陽有著濃厚的感情,惟它是痛愛自己的慈母,是生命的支柱,也可以說是生命的源泉。他餓了,太陽以慈母般的笑臉,催他挖野菜,找野生去糊口渡日;他冷了,太陽早早出來笑著給他送溫暖。
在寒冷,漫長而又艱難的歲月裏,當他被沙沙入骨的寒風審判之時,他總是一次次地昵著它,念念不忘地要它救救。太陽出來了,寒流沒了——消失了,大地溫暖了,小枝被釋放了。他又興高采烈地奔呀跳地幹起來,唱起來:
太陽暖,
太陽紅,
太陽救活俺沒錢的人!
我要太陽永不落,
我要太陽日日紅。
小枝小心謹慎,對他的紅英槍不僅常磨礪,而且要學會保存利刃的方法——常用鞘套著刃頭——無時不防敵——他有預感天智。今天他總覺得心裏有所不安。突然喜鵲飛來喳喳地叫,是他的朋友。此刻,忽聽葉子在前邊號叫起來,越叫越響,越來越清晰,像是在眼前:“哥——嗚——!”小枝拿著紅英槍,向著葉子號吼的方向衝去。隻見一隻大而灰色的狼,拖著他,要鑽狼窩。小枝箭似的衝上前去堵著窩門。那凶狼瞅見他人小,就不把他放在眼裏。它站在那兒逞出一派猙獰的凶象,拖著尾“叭叭”地摔起地麵來。
小葉還被那狼緊緊地咬著,拖著,他一見小枝跑了過來,求救聲更加清晰響亮,更加急切,更加沉痛。他拉長聲音叫:“哥——我——”小枝呢?一手難捂兩耳,離開狼窩口吧,怕它鑽進洞裏,等著吧,它不上來。雙方在伺機窺探。他靈機一動,要求授了,高聲地吼叫:“表叔——!狼來了——!”表叔跑來拿著紅英槍衝了過去,那狼卻巍巍不動。他一個踏步將它的後胯穿去,落了空。那狼還是不慌不忙地走著。他又剌去,那狼一鬆口,小葉他連滾帶爬藏在小枝的背後,緊抱著他的兩腿。狼雖已掛花,但它恃才傲物,頓時張開血口咆哮起來,它的尾巴摔地有聲,向他攻來。膽大、勇敢、機智的表叔往側麵一閃,使勁“噌”地捅了進去。那槍尖穿過狼身,鑽已入地下,它慘叫了聲,舌頭拉了老長。
小葉呢,他的破白衫已被染成紅色。脖子被狼咬了幾個口子。
表叔背了葉子趕前回家去。姑奶奶給小葉包紮了傷口,將全身洗幹淨,養傷不提。
表叔唉聲歎氣說表哥不該參軍去。姑奶說:“那娃,看你說錯了,誰能有早知道?他不是孔明先生,世上誰不是謀勝怕敗嗎?你二舅的犧牲,你表嫂的犧牲,你想過嗎?世上隻有孔明先生才知後事呢。表叔點點頭笑了。他說:“媽,我夢見表哥和表弟回來了。表哥說日寇被八路軍打垮了。他們是回來探家的。”“唉,那娃,別提他們啦,提起來讓人心酸呢。”她的兩眼潮濕了。她思忖著,隻見兩個沒娘的娃在甜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