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你爸爸媽媽……”小枝看著子祥說。“我不要。”
“別讓他們知道呢,我是悄悄給你的,因為你沒鞋穿。”
“貨見主人會說話呢,哪怎可悄的?”小枝推辭說。
“你把鞋藏在坡裏,別穿回家來。”又說:“回你家再穿。”
“那怎麼行呢?”小枝想。於是他說:“也好……”但他越想越害怕。“子祥,我習慣了,赤著腳沒事兒。要是走露風聲,那可麻煩啦,子祥。”他說著,要把鞋還了他。子祥說著推著小枝,要他重新把鞋藏起來。他一笑了之,匆忙回了自家。
小枝兩手捧著那雙很結實的皮鞋揣呀摸呀,如獲至寶。他盡管欣喜,但此刻的他,心情極不平靜。他久久地凝視著初升的月亮,靜靜而無意地傾聽著樹葉在沙沙地喧唱。
“噢,這鞋”他想,“穿吧?怕惹事生非;藏吧,又不放心。”想來想去,還是想不通。他找了把柴草包了起來,拿回家要姑奶奶作主,他生怕由此引來了不必要的麻煩。
還是姑奶奶有點子,她與小枝如此如此地說罷,把那雙他心愛的皮鞋藏了起來。讓他下工回得老家再穿。她說:“俺孩子今冬有鞋了。”小枝高興地說:“多好呢,姑奶奶。”。姑奶奶拍著他的肩說:“人常說貴人多難磨,你有貴人搭照呢。”
子祥因病多日沒來,表叔見小枝抹了滿臉的糞巴,心裏很不是滋味,霎時在心頭中溢上了同情感——可憐他的遭困遇難。他從水壺裏蘸了水,給他擦去滿臉的牛屎幹巴,說:“沒娘的孩兒天照應。枝兒,以後要離牛屁股遠些。”表叔關心地吩咐。
小枝連連點頭應聲,但他內心認為是不可避免的。他說:“表叔,被拉四五次了,怪難躲哩。”
表叔輕輕地拍著他的小臉蛋說:“好孩子,你甚時可長大呢?”他說,“你的臉鼓鼓的,吃胖了。”表叔笑了。
“表叔!姑奶奶的飯好,我愛吃。”他揚著小手得意而高興地說。表叔見他小嘴兒說得好入耳。他想:“俺孩吃點兒粗茶淡飯,多不好呢……唉,隻能如此,隻……”
小枝對放牛,這苦差事慢慢地習慣了。他成天轉戰在高低不平的草原和溝溝灣灣之中,他不覺得疲倦,不感到厭煩。他與這高原上的山山水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與調皮的犢兒,雄壯的大老犍,漂亮的叫天子,豔麗的山花……結下了深厚的情意。
他高興起來,常常扇著兩隻小手,學著叫天子鳥,動情地嘰,嘰,嘰,快意地歌唱。他東跑西顛地采了山花兒,一朵朵地別在自己的頭上,插在身上。有時把一條條的毒蛇挽在鞭上,當鞭皮使用,把活著的毒蛇挽在牛角上,挽個死結兒。人們一見驚慌地跑遠了。他已鍛煉成一個多麵手,有時追野雞,打野兔,常常給姑奶改善生活。
早穿棉衣,午穿沙,高山草原的氣候變化多端而冷熱難防。尤其放牧這個差事吃飯不規律,冷一頓,熱一頓,饑一頓,飽一頓。瘦弱矮小的他常常上火,發炎。他的嘴唇燥起層層節節的血皰、血痂,喉嚨也沙啞。早晨起來眼屎糊滿了雙眼,眼窩凹得很深……
在這關鍵時刻,張老板抽掉了李寶,隻留下小枝一人放牧。他病了,咳嗽、高燒、渾身疼痛。少醫缺藥,隻有忍耐。他的病越來越重,人們說是癍疹傷寒傳染病。他睡在炕上,幾十天來眉不展,眼不睜,不吃不喝,迷迷糊糊地不醒人事兒。那日半夜三更天,他渾身沒掛衣片子,就跑出了露天牛圈。
姑奶奶睡著打閃覺,不一會兒她醒了,伸手摸了摸,小枝不在了。她忙穿了衣服出院找他,上街找他,到牛圈才算找到。
“枝兒呀!驚壞姑奶奶啦!”她大聲地喊叫。
“我要去鐵架山放牛去,您來幹啥?”他胡說亂道。
“呀呀呀!你半夜三更要送命去,送命去,天啊,讓我怎辦呢?”
姑奶奶失了主意,她跪在地上,沒完沒了地去磕頭,說:“唉,沒娘的孩子……阿彌陀佛,天神、月神、星神……救救……”但誰知這時的神也不靈了,要說靈,為甚他還在亂叫?小枝亂說亂道嚇壞了姑奶,她哭了,然而她的哭,有淚沒有聲音——是怕哭來豺狼。表叔也來了,小枝抓著他的衣襟胡言亂語說了一頓。他要他回家,可他搖搖頭拒絕了,而竟揚著手勢唱起了山歌。他說:“表叔,我病好了,放牛的事兒用不著您。”他說著拉開了柵門,邊唱邊要將牛統統地放出來。
表叔唉聲歎氣,像畫家丟了刷子,沒刷(說)了,讓他說啥呢?隻好強製性地背他回了家。多心,好心的表叔,知道孩子的病重,但一點辦法沒有。經多方打聽,有人說,傷寒病發了汗,就可痊愈。他上山刨回了發汗、催汗的中草藥材,熬了藥湯讓他喝了。他還托人買回幾斤鮮梨,蒸熟要他按天分次吃。給他蓋了厚厚的棉被,津出了汗水。於是他的病漸漸地好轉起來——人們說,這病出了汗就沒事了。病還沒有痊愈的他,心急火燎念念不忘放牛的事兒。姑奶奶衝他、批評他了。“小枝呀小枝,你是無知的娃子,病沒痊愈。枝兒,你不要命啦?”說完要他站起來繞炕走了幾圈,他的腿兒酥軟,悠悠晃晃地,就有理有據地質問他說:“行嗎?心急有用嗎?”她要他以自身的感覺去認識。於是他一聲不吭地慢慢坐下來,他才清楚姑奶奶的話不聽不行。但沒過幾天,他覺得身子骨恢複了許多,走起路來也不搖擺了。他二次提出出工,又被表叔婉言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