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和李寶頭裏走當向導,小枝攆尾(也叫打尾),要起坡了。小枝當了牛倌,新倌上任。他今天很高興,他覺得放牧很有意思:有了生活出路,他又喜歡牛兒。
一路兒,他不住地響著空鞭,嘴裏不住地叫著上上,下下,來來和去去。那頭大黃犍跑得快,幾十頭不聽話的犢子,擠到牛媽媽的腿叉搶奶吃,卡住了去路。他聽著表叔的指點,不住地喊著。但是,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忙來忙去,因路窄,牛多,擁擠,堵塞。不防,忙著的他因個子小,被頭大個子牛拉了滿頭稀屎。洗吧,山上哪有水呢?沒法,他拔了把草葉胡亂地擦抹,算是了事。隻等晚上回家去洗。
牛群爬上了寬闊的草原,自動地散開了去。個個爭先恐後搶吃著鮮嫩的草兒。小枝膽小謹慎,又很專意,生怕牛兒跑掉,他不停腳地圍著牛群轉圈子,不住地響著亮鞭,打完這頭打那頭,不讓它散去。因牛多草少,頓時一片草地變成了土坪。
“別管得太嚴哩。”表叔說,“讓它們散開去吃。”而他呢?聽表叔說了,就站著看。他抬頭望望,那些牛邊吃邊跑,一會兒散了滿坡,有的光跑不吃,跑到老遠。他真怕跑遠了找不著,他快要出聲哭了。不一會兒他滿坡轉起來,把那些散開去的,跑遠的,都打回來,照舊轉起圓圈來。那些牛由於反複地被攆回來,灰了心,馴服而又乖乖地站在那兒不吃、不跑了。
表叔看得出來,小枝聰明、伶俐,做事專心專意又很小心謹慎,生怕跑掉,但他畢竟表現了天真而又幼稚的娃娃心理。此刻,李寶生氣地跑過來,兩眼直盯著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說:“嘿,你要牛兒啃土不成?”他說著扯起鞭杆便打——然而他又不忍心打他,唉聲歎氣地放下鞭杆,跺了跺腳,兩眼有點兒潮濕,親自攆牛散了開去。他喃喃自言自語說:“沒辦法,沒辦法,小哩,可憐呀……”
表叔忙跑過來又解釋又安慰。他說張老板的兒子也來了,叫子祥,兩人同歲,隻是小枝生月大點兒。要他近些天別管放牛,跟著學徒就是。要他與子祥去玩。
小枝高興了許多,但他還站在那兒不聲不響,隻是暗暗瞅著李寶竟把牛兒散了滿坡——坡上有草,牛兒隻吃不跑。孩子們好玩,兩人隻是摘花,玩牛。子祥膽小,隻玩不敢騎牛。小枝呢,騎完這頭騎那頭。
牛吃飽了,就低頭嗅著,看著,用蹄子刨著,一會兒在平坦酥鬆的地上都臥下來,長長地呼了口氣,扯著粗大的脖子,把吞進肚裏的草兒,慢慢地返上嘴裏來,閉著眼慢個騰騰地有節奏地自如地倒著沫兒。小枝呢,姑奶給剪了頭,摔掉破衣,變漂亮了。日長了,習慣了,牛兒成了小枝的夥伴、朋友了。他騎在那頭大老犍的背上,拍著它那滾圓的尻蛋子,玩著它頭上長得兩隻銀白色的角,那角自然地彎成兩個對稱好看的圓圈兒。他把它打起來,要它繞著廣闊的天然大牧場走起來,跑起來。子祥在後麵跑著、笑著。他倆像仙童下凡,充當牧童。
盛夏的草原,美極了:海藍色的天空,綴了形狀各異的雲朵,有的像威風凜凜的巨型老虎,有的像溫順的小花貓……真是形態萬千。
紅豔豔的太陽,放射出萬道金光,成群結隊的叫天子小鳥,列著整齊的隊形,逍遙自在地,有節奏地一陣陣高飛,一陣陣低沉,一陣陣前衝,一陣陣後退。一股勁地嘰嘰喧唱。是那麼圓潤動聽,是那麼使人心蕩神怡,讓人戀戀不舍。
原野裏,各種各樣爛漫的花草兒像綠色的海洋:一堆堆的紅梅子,一片片的白陽鮮,一攤攤的藍貓眼,像似萬隻彩船,來來往往。不知來向的蜂子群群夥夥地忙著采花。
小枝和子祥很是忙,摘了一朵朵花兒,別在頭上,拿在手裏,流連忘返。直到表叔叫他,他才跑過來,笑哈哈地說:“看!表叔,子祥,看!”是小枝微笑著高叫。子祥跑過來,舉著鮮花說:“枝哥!我不敢騎那大老犍,咱多多地摘花吧,花兒多美呢!”小枝、子祥像一對一母所生的親兄弟,也像一雙仙童。子祥拉著小枝的手兒,要他幫他摘那油瓶瓶花去。小枝推辭說“子祥你摘吧,表叔要我學放牛呢,我得跟著他去學習,要不,我學不會,人家說我不會放牧。”
“去,幫他摘吧,”表叔在一旁插嘴說,“放牧好學,看看就會啦,因為你是個心靈的娃。”他像隻春燕而飛去。
油瓶瓶花兒枝杆上多刺,大枝生小枝,粗枝、細枝和毛枝兒,吊滿了重重迭迭的,豔麗而又撲鼻香的花朵。子祥要采幾株,但他總是不願要帶根的。小枝說:“子祥,你不懂,聽我說呀,有根胡的花兒栽上好活。它呀,每年都要開花,可避免采花的麻煩呢。”
子祥同意小枝的意見了。小枝用紅英槍頓時刨了一小捆美麗的花兒,還幫他用草根捆成兩小捆,襯了草葉。表叔讓小枝、子祥回家去,他倆各肩了捆跑了。子祥把花送回了家,要小枝出街去。小枝說他累了,懶得與他去玩。可他硬著性子,動感情而又神精質地笑著推著他出了街,要他再次玩耍去。
走到路口拐角處,子祥從石孔深處取出雙半新舊的皮鞋,要小枝穿。那鞋與小枝的腳很服切,就像照腳做得,恰如其分。
“你穿吧,枝哥。我穿有點兒寬鬆呀。”
“我……我沒錢買鞋。”小枝苦苦地說。“你拿去吧。”
“不要錢,是我白送你的。我家的鞋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