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透世事的嚴繩孫,並未認真對待這次科考,他隻不過隨便寫了一首詩即托病退場。一心想隱退的嚴繩孫開始並未能如願,康熙籠絡心切,隨後便以“久知其名”破格擢置二等末,授翰林院檢討,讓他參與編修《明史》。

皇帝親自下令,嚴繩孫也不敢不從,幸得那時京城還有納蘭作陪,才緩解了嚴繩孫的鬱悶之情。任職期間,納蘭曾留嚴繩孫住府邸二年,彼此詩詞唱和,“閑語天下事,無所隱諱”。可是,嚴繩孫終究還是不願在朝為官,他再度請辭,希望能夠回到江南。

這一次,康熙準了他的請願,嚴繩孫終於可以如願以償回到江南隱居了。臨行之前,他與納蘭辭別,納蘭雖不舍,可是他也明白人各有誌,不能強求。更何況這天下間的聚散本就無常,不能執著。

“入辭容若時,(傍)無餘人,相與敘平生之聚散,究人事之終始,語有所及,愴然傷懷”。(《致納蘭哀詞》)二人之交厚,意氣相投由此可見。

人生南北真如夢,但臥金山高處。白波東逝,鳥啼花落,任他日暮。別酒盈觴,一聲將息,送君歸去。便煙波萬頃,半帆殘月,幾回首,相思否。

可憶柴門深閉,玉繩低、剪燈夜雨。浮生如此,別多會少,不如莫遇。愁對西軒,荔牆葉暗,黃昏風雨。更那堪幾處,金戈鐵馬,把淒涼助。

——《水龍吟·再送蓀友南還》

嚴繩孫到底還是回到了江南水鄉,在無錫西洋溪藕蕩橋畔,繼續去過那與世無爭的閑適日子了。顧貞觀《離亭燕·藕蕩蓮》自注雲:“地近楊湖,暑月香甚,其旁為埽蕩營,蓋元明間水戰處也。蓀友往來湖上,因號藕蕩漁人。”可以從中看出,嚴繩孫後半生所過的,是多麼愜意灑脫的日子。

依然留在京城的納蘭,寫下來這首《水龍吟》贈別友人,之所以題為“再送”,是因為在此之前,納蘭還有四首詩詞贈別繩孫。

此詞起筆不凡,“人生南北真如夢”一句拋出了“人生如夢”這等千古文人常歎之語,其後接以他總掛在嘴邊的歸隱之思,令全詞的意境在開篇時便顯得空遠闊大。“白波東逝,鳥啼花落,任他日暮”,白描勾勒出的情景或許是此時,也或許是想象:看江水東流,花開花落,鶯歌燕語,任憑時光飛逝,這是何等愜意。

在這樣逍遙灑脫的詞境中,納蘭歎道,“別酒盈觴,一聲將息,送君歸去”,點出了別情。自古送別總是斷腸時,古時不比如今,那時的一別或許就是此生再難相見。因而古人或許在自己的生死上能豁達一番,卻總對離別無可奈何。

填完這首詞一月之後,納蘭便溘然長逝了。這次離別之後,兩人便真的沒有了再次相見的機會。不過,隔著時間的長河,凝聚在詞句中的愴然傷別的深摯友情依舊令人感歎不已。